“師姐。”一身白衣的連青顏此刻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洛秋彤的身邊。
“噢,師……師弟。”洛秋彤下意識地朝著周圍望了一眼,低聲道,“你從益州回來了?悲秋和公公他們……”
“你還叫他悲秋嗎?他現在是殺死你滿門的仇人。”連青顏輕聲道。
“我不知道。我應該恨他,但是我卻恨不起來,也許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的過錯。是我害死了他們。”洛秋彤歎息一聲,沉聲道。
“祖悲秋忠厚老實,對你又癡情,這樣的夫婿你難道真的一點兒都不留戀?”連青顏低聲問道。
“他想要的是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和他一起看雲起雲落,花開花謝,一生一世呆在風雲不變的益州,遠離江湖。他的世界就是他的祖園,別的地方他既不留戀,也不感興趣。江湖中的風風雨雨,他更加不會在乎。但是我不同。我一直夢想著那些隻有在傳說和神話中才出現過的地方,還有江湖中每一天每一刻都在變化的風物:昆侖魔教七長老和少林十三棍僧的比武,塞北槍神和中原第一槍的決鬥,天山七劍與越女宮主的論劍,太行神刀與青州刀王的決戰,這些江湖上的傳奇我都想要經曆。我學會了恩師傳授的輕功,這些再也不是香閨之中不切實際的幻夢,而是可以真真正正實現的夢想。”洛秋彤說到這裏,一張俏臉因為激動而顯出一絲潮紅。
“哪怕夢想令你失去了所有親人也在所不惜?”連青顏輕聲問道。
“父親和母親都是江湖中人,他們應該能夠理解我的感受。當我們施展輕功的時候,這個天地就仿佛一瞬間變成了一塊具體而微的盆景,呈現在你的眼前,那種感受怎能輕易忘卻。他們不會責怪我,因為幾十年前他們應該也和我一樣。”洛秋彤用手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襟,渾身微微顫抖著。
“我想唯一不能了解你感受的,大概就是祖悲秋和鄭東霆這兩個點不透的石頭。”連青顏歎息一聲,低聲道。
“他們隻是看輕我是一個出嫁了的女人。認為我應該有三從四德,夫君疼愛我,我就應該什麼都從了他。我想要什麼,我的夢想是什麼,這些大男人從來不會關心。就好像這個世界是男人們的天下。”洛秋彤說到這裏,嘴角微微一翹,顯出一股倔強之氣。
“洛師姐,我當初隻以為你是一個愛武成癡,不管不顧的傻姐姐,原來你心中竟有如此與眾不同的抱負,青顏甚感欽佩。”連青顏聽到這裏,臉色一陣肅穆,鄭重地拱手一禮。
“師……師弟折殺我了。你是大名鼎鼎的月俠,人人稱頌的傳奇人物,我哪裏當得起你的欽佩。我隻希望有一天,我能夠做到你曾經做過的一半藝業,我就心滿意足了。”洛秋彤伸出雙手,抓住連青顏的雙手柔聲道。
“洛師姐,從今以後你叫我青顏好了。”連青顏反握住洛秋彤的手,“有一件事,我早就想告訴你,但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現在我終於知道了你真正的心意,我想洛家伯父和伯母應該能夠理解你的心情……”
“你是說家父家母?青顏,你是什麼意思?”洛秋彤疑惑地問道。
“秋彤姐,當日洛家血案發生的真相是……”
鄭東霆昏迷了足足一天一夜才緩緩醒轉了過來。當他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打掃得幹淨整潔的廂房之中。祖悲秋肥胖的身子正坐在床頭,瞪著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看著他。看到他終於張開眼,祖悲秋長長出了一口氣,滿臉堆笑:“師兄,你終於醒了。”
“你這該死的死胖子,到底從哪兒搞到的那塊石頭?”鄭東霆剛一緩過氣來,立刻伸出巨手一把抓住祖悲秋的衣領。
“師兄,你剛醒過來,身子虛,喝口熱湯緩緩腸胃再說。”祖悲秋將手中的一碗肉湯遞到鄭東霆麵前。
“嗯……牛肉湯?”聞到牛肉的香味,鄭東霆的精神猛地一振。有唐以來耕地日增,耕牛的需求急劇上升,大唐官府明令禁殺,所以牛肉一直是難以在餐桌上見到的菜肴。這碗濃香四溢的牛肉湯對於兩日水米未打牙的鄭東霆的誘惑不亞於簪花樓上的窈窕美姬。
鄭東霆捧過湯碗,連勺子都來不及用,大嘴一張,連湯帶肉一口氣灌到了肚子中去。
“師兄,你剛才問我是從哪裏搞到的石頭,是嗎?”祖悲秋殷勤地問道。
“嗯,嗯……”鄭東霆起勁兒地嚼著嘴中的牛肉,不停點頭。
“是這樣的,這塊石頭本來屬於本鎮一個黃姓人家,乃是價值不菲的園林用石——太湖金剛石。州官用黃封封了石頭,除非三千兩白銀不得移動。盡管這塊石頭非常適合我們使用,但是當時我找不到三千兩銀子,隻好作罷。誰知道無巧不巧,在這個鎮子裏居然住著一個酷愛我龜鶴延年圖的富商波廷貴。我為他畫了一幅龜鶴延年圖,他付給了我三千兩白銀。於是我就用了這三千兩銀子買了那塊石頭出來。黃家人心地極好,免費為我提供了板車和大錘,還幫我把石頭運到了賣藝場,正好趕上演出。師兄,你說得很對,我行的,我做到了。這是我第一次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辦成這麼多的事!”說到這裏,祖悲秋從懷中掏出一塊亮閃閃的銀子,朝鄭東霆晃了晃,“看,師兄,這是我們靠本事賺的第一錠銀子。”
“你這個白癡!”鄭東霆差點兒背過氣去,伸手在祖悲秋腦門上狠狠打了一記,“你花了足足三千兩銀子就為了去買一塊石頭讓我賺這不到一兩的銀子?”
“啊?”祖悲秋微微一愣,“師兄啊,你不是要教我如何用本門武功來賺錢嗎?那三千兩銀子我可不是用本門武功賺來的……”
“你給我閉嘴!”鄭東霆再打了他一記,怒不可遏,“而且你給我運來什麼石頭不好,居然把一塊太湖金剛石壓到我身上,光是石頭已經差點壓死我。你還唯恐我死不了,再用大錘打了我兩下。”他猛地伸出手,將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吼道,“我差這麼一點兒就去鬼門關了。”
“但是師兄,胸口碎大石的表演很成功啊,你是沒看見,那幫看客全都看呆了,銅板碎銀子下雨一樣往我碗裏扔。所有人都在大吼:他用胸口碎了太湖金剛石,他用胸口碎了太湖金剛石。師兄,咱們這下子可在這鎮子裏出名了。你知道嗎,這個鎮子裏的客棧是半價讓我們住的。”祖悲秋興奮地說,“噢,我從來沒有經曆過這些,太激動人心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人喜歡我。”
鄭東霆聽到這裏,心裏一陣淡淡的得意:“那當然,如果我不是修煉了二十年的精純氣功,那兩下子就交代在那兒了……”突然間,他感到一陣不妥,脫口問道,“你說很多人喜歡你?”
“是啊。那個黃姓人家也不知為什麼,對我崇拜得很,說我是幫他們擺脫州官糾纏的大俠客,說是要向所有人宣揚我的功績。那個富商波廷貴簡直把我捧為天人,說是要拿著我的畫到徐州同行那裏炫耀一番。我還答應他隨時到他洛陽別院的屏風上再畫一幅百龜圖。那些親眼看到你胸口碎大石的看客也對我們敬佩得很,說是要說給他們在汴水上遊的兄弟們聽聽。”祖悲秋說到這裏一張臉激動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