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新大樓的地麵部分剛開始傾斜著生長的時候,北京商務中心區管理委員會偶爾會接到市民的電話:喂,給你們提個醒,那兩幢樓給蓋歪了。
北京絕對不缺少怪異而龐大的建築,但2008年落成的CCTV新大樓卻讓之前的一切怪異都相形見絀。它從一開始就成為公眾的笑柄,不過對於新大樓的擁有者而言,他們更願意強調另一個事實:美國《時代》周刊評選出2007年世界十大建築奇跡,北京就占了三席,CCTV新大樓位列其中。
膨脹,炫耀,不遺餘力地吸引關注,它是CCTV新大樓的風格,其實也是當代中國的內心寫照。幾乎沒有人懷疑,假如有一種方案是把大樓吊在空中,那麼決策者會毫不猶豫地拍板。
CCTV還沒做到的事情,北京奧運做到了。
就像中國的功夫影片一樣,2008年,威亞(wire)在中國被廣泛使用,僅奧運會和殘奧會開閉幕式上,高空特技就一再上演,演員們被吊在旋轉的“地球”上,被吊在30噸的“記憶之塔”上。威亞上的演出,刺激,奇特,受人矚目,但也驚心動魄。在wire上玩驚險,李寧用了3分20秒,點火瞬間還遇到小麻煩;殘障運動員侯斌用了5分鍾,疲勞到近乎絕望。
回望2008年年初,假如趙寶琴也能有一根威亞,生活該多麼美好啊。需要交代一下,趙寶琴回到甘肅老家以後,始終籌措不到足夠的錢完成剩下的手術,任由身體裏一些碎裂的骨骼完成未必嚴絲合縫的再生。到了年底,這個堅強的女人已經可以掃院子了。
趙寶琴說不清該為命運欣慰還是哀傷。2008年也讓整個中國陷入複雜的情感體驗——悲欣交集。
1949,1976,這些年份上,中國曆史的改變是直觀的、顯性的。而2008年略有不同,雖發生那麼多足夠銘刻內心的大事件,曆史麵目並無顯著改變。倘真有什麼深刻變革,那也一定是悄然潛行、不易察覺的,比如看待世界和自身的方式,比如自信心與承受力。顯性的與隱性的,你很難去比較,哪一種改變更為重要。
這一年,我們仰望星空,看到了“大國崛起”神話最耀眼的光環,略為晦氣的是,經濟衰退的陰影也同時浮現。一個符合光學原理的事實是,光環越眩目,與其比鄰的陰影也就越突兀。
某種意義上,它是我們自己必然要麵對的麻煩,並不能嫁禍於大洋彼岸卷起的金融海嘯。別忘了,股市、樓市泡沫的破碎,珠三角、長三角製造業的艱難,早在奧運會前就開始了。
奧運會對於2008年的中國有點“多餘”,即使沒有它,這一年也已足夠刺激,足夠典型,足夠複雜。現在,宏大的奧運填充進來,這個籮筐裏已經鼓脹得一塌糊塗。
2008年,噩夢太多,閃亮的日子太少了一點,幾乎隻剩下那段大氣清朗、看得見火炬燃燒和火箭升空的夏天。李紅的預言是,在未來的日子裏,奧運將成為鑲嵌在中國人記憶裏的明珠,越擦拭,越奪目。
奧運會也確實帶給中國一些值得期許的新氣象。四川大地震和問題奶粉事件中,中國政府的應對方式遠較以往公開、透明,獲得了廣泛的認同。
9月29日,去人民大會堂參加國家最高領導人出席的奧運表彰大會的時候,擊劍教練王海濱和其他人一樣戴著大紅花,他覺得很有趣:大紅花,什麼年代的事兒了?讓他驚訝的還有,要接受表彰的竟有那麼多人,坐滿了人民大會堂。
人民大會堂已經足夠恢弘,但是,在這個過於龐大的“中央之國”,絕大多數的人還是無緣戴上大紅花。他們在這個特殊年份同樣是付出甚多,所獲甚少,但願這隻是特殊年份的特例。
平安夜的鍾聲如期敲響,這個西方最重要的節日沒有在中國遭到抵製,相反,它獲得的待遇似乎比往年更高。掛滿禮品盒的聖誕樹和聖誕老人的形象不再隻是商家招徠生意的法寶,連這個國家最新的標誌——“鳥巢”也要加入對耶誕的紀念。12月24日晚5點20分,北京市迄今為止最高的一棵聖誕樹(38米)在“鳥巢”中央點亮,奧運福娃、聖誕老人站在了一起。
值得注意的是,“鳥巢”的保安換上了“英式禮兵服”。
入夜,整個奧運中心區都恢複了奧運時期的照明,海藍光澤的水立方,色彩絢爛的玲瓏塔,射燈環繞的“鳥巢”,讓遊人恍如回歸8月的夢幻時光。
那些遊人真是守規矩,沒有人取下聖誕樹上的禮品盒,打開看看,裏麵有沒有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