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了……她走了也好,世間涼薄,再也傷不了她……”牟斌安慰了句,越過雪若芊的肩頭,看著床上閉眼的蘇挽月。
認識了多少年,從歡喜愛戀到互道珍重,而今離著不過幾尺距離,卻是陰陽相隔。他沒有太過濃重的痛苦,隻是絮絮繞繞有些抹不去的悲哀,而且在未來的時光裏,仍然會記起此刻的感受。
捉不住,握不緊,徒勞無功。
離京城十裏之外的樹林,穿著夜行衣蒙著麵的人腳程很急,前頭同樣立著一個黑衣人,牽馬站在那。
“謝謝你放我出城。”輕聲說了句,扯了麵紗下來,露出蘇挽月的那張臉。
“你要想出城,三千錦衣衛也攔不住你。”
“我不想惹麻煩。”笑了笑,走過去一把跨上那匹紅棕馬,摸了幾把鬃毛,再接過那人遞來的包袱,“大恩不言謝,我就不說那兩個字了。”
牟斌盯著她的眉眼,看得有些深沉,見她勒馬要走,問了句,“我是不是不會在見到你了?”
“看了我這麼多年,不膩啊?”蘇挽月笑了笑,她雖詐死,但身體狀況並不容樂觀,依舊是徘徊於生死邊緣。笑起來露著兩顆尖尖的牙,但不再如獸類一樣散發著攻擊力,反倒有些羸弱。
“三日內,她應該就會發現,殯殿中停放的屍體不是你。”這個她,指的是雪若芊。
“那我猜猜,你還能替我再拖她三日。”蘇挽月滿不在意,“時間夠了,我足夠離開了。”
“憑你的本事,明明誰都困不住你,為什麼最後願意用這種方式離開?”蘇挽月若是不想留,殺得屍橫遍野,也能殺出條血路來。她願意去做那種索然無味的事情,整整十年,本來就超出了牟斌的預想。
“若是雪若芊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她一定會阻止我,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在那個位子十年,站在天下人仰望的高度,去做那些我不想做的事情。而這些年來我不曾逃走,因為我答應過佑樘,會替他守住江山。而現今,我時日不多,是不得不走的時候了。”
勒緊了下韁繩,調轉過馬頭,蘇挽月重新蒙上了麵,又看了看牟斌,“還有什麼問題麼?”
“為什麼會讓我幫你?不怕我告密壞了你的事麼?”牟斌有些陰暗在想,他從未有事隱瞞過自己妻子,若是這次也一樣,蘇挽月詐死的計謀肯定不會成功。雪若芊那麼精明的人,能被騙到,也是因為見蘇挽月死了,亂了心神。
蒙著麵,看不到她的笑,但聽著她輕笑出的聲音,淡淡回了句,“你這輩子,拒絕過我什麼?”
牟斌愣在當場,一時無法去辯解。
“我走了,也就不說後會有期了。好好同雪若芊在一起,未來的幾十年,都要幸福美滿。”蘇挽月說完就走,沒有一絲留戀,馬蹄嗒嗒,塌在雪地上,迅速隻剩一個黑影。
牟斌站在原處,就這麼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忽然有種生離死別的感覺。
他真真切切意識到,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人生太短,短到會留下太多遺憾。人生也太長,長到不能夠去一生隻懷一種情殤。在無數的遺憾和變數中,也就跌跌撞撞走過了大半生。
白日裏,見她氣息全無躺在床上,牟斌在想,若是她真的死了,自己會不會崩潰。最殘忍的別離,就是生死。牟斌願意看蘇挽月同別人在一起,無論糾葛或者幸福,好像隻要她活在世上,也就夠了。
所有人終究會走上那一條路,揮別塵世裏的故人,奔向未知的死亡。
蘇挽月走得很決絕,她那麼勇敢,完成自己的宿命後,又勇敢奔向了未知。沒有蒼老了容顏,沒有發禿齒搖,她走的時候,仍是那麼威風八麵。牟斌甚至在想,這一切已經被計劃了許多年。她那麼驕傲的人,不會讓人見到她最後狼狽的樣子。
站在雪夜的樹林裏,牟斌望著蘇挽月消失的方向,漠然想了好久好久。
這一世,蘇挽月拿走了他最深的愛,而雪若芊,是他最後一個人。前者是一見傾心,生萬千歡喜心,後者卻是相隨相守的分量。兩者皆是同等重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