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賭氣的話,我向來不放在心上。”雪若芊搖搖頭,好像比蘇挽月自己還要了解她。
“也許吧……”笑了笑,不知道語義何指,“讓我一個人靜一會,你先下去吧。”
“楊將軍在宮外,你打算一直不見?”
“不見,你替我打發走。”擺擺手,異常疲憊,“你們都放我一個人待著就好。”
雪若芊點了點頭,再輕輕拍了下她肩膀,“那我走了。”
在接下來的兩個時辰裏,蘇挽月維持著雙臂環胸的姿勢,站在屋簷下一直沒動。外頭雨勢不絕,一掃夏日的悶熱,刷得院裏那塊太湖石幹淨無比。這也是蘇挽月這大半年來,最為舒心的一個下雨。
什麼都不必去想,也什麼都不必去期盼。
猛然回過頭,覺得後麵有人在看著自己,但殿內黃昏中一片蕭瑟之景,其餘什麼都沒有。
蘇挽月有種幻覺,覺得朱佑樘剛剛就站在後頭看著自己。但唯有清風,不再會見他白衫翩然。再回過頭去看天,蘇挽月從未有現在這麼一刻,深刻明白自己是被拋棄了。擁有他的江山,擁有他的皇宮,擁有除去他以外的所有東西。
那麼然後呢?仍是被拋棄在六百年前的異世,世間無人再值得她用真心。
這場雨下了三天,細雨柳風中,頗有些煙雨江南的感覺。
在哪裏都無所謂,什麼樣的風景也無所謂。蘇挽月現在看任何東西,都是一灘死水一樣。
戲台上的人唱著曲兒,偌大的金園今天隻有她一個人。聽得昏昏沉沉的,蘇挽月現在看任何把戲,也聽不起勁來。
聽雨,聽曲。
本是無比愜意的好消遣,也終究被她折騰成百般聊賴。
打了個盹,醒來時那曲西廂記已經快要唱到尾聲了。崔鶯鶯身穿嫁衣,本要另嫁他人,最後時刻考取功名的張生,以河中府尹的身份歸來。兩人終究,有情人終成眷屬。
一出合合美美的好戲,卻讓蘇挽月看不出一點溫馨的感覺。太假了。
台上的戲子過來請安,穿著紅嫁衣的崔鶯鶯也跪在了旁邊,蘇挽月支著下巴,看濃妝豔抹的臉,“你叫什麼?”隔著雨幕,細雨下的人麵顏有些模糊,她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問了那個戲子名字。
“回大人,奴才名叫蓉兒。”
蘇挽月隱約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愣在那裏半晌,杏眼眨了幾下。跪著的人又小心翼翼說了句,“奴才以前是牟統領的貼身侍女。”
這麼一說,蘇挽月倒是想起來了,多年前自己被萬通打得下不來床,牟斌叫她來照顧過幾日。想到此處,笑了笑,“你後來怎麼唱戲了?牟斌把你辭了麼,下次見了,我必要訓他。”
在金園能唱上紅角的人,京城裏也是數一數二的戲子了,但戲子終究是戲子,女人拋頭露麵多了,也就不容易嫁個好人家。蘇挽月著實有些不理解,牟斌那麼有情有義的人,為什麼會讓自己婢女來了戲園。
“不是的,奴才從小在戲園長大,本就是戲子。十三歲逃難到京城,多虧牟老爺子收留,十八歲和師兄重遇,”蓉兒說到這裏時,望了望旁邊的張生,一臉嬌羞,“後來奴才就出了牟府,接著和師兄唱戲了。牟統領去年給我們做了見證,奴才已經嫁給師兄了。”
蘇挽月仍是支著下巴,眼神有些慵懶,但閃爍著不經意的光。多好的緣分,從青梅竹馬到喜結連理,中間雖有波折,但好在結局圓滿。望著那張濃墨重彩的臉,看不清蓉兒本來的樣子,但眼角眉梢,都是甜蜜。
“以後要唱一輩子麼?”蘇挽月輕聲問了句。
“嗯,然後教娃娃們唱戲。”蓉兒篤定般點了點頭,張生在厚重的戲服下,偷偷拉了她的手。
蘇挽月笑了笑,好像蓉兒和她師兄現實中的故事,比台上那出“西廂記”更要奪她歡心。
“綢緞千匹,白銀五十萬兩。初八,等下把這兩樣東西送過來。”蘇挽月起了身,對著旁邊的初八吩咐了句,四喜撐開傘,恭敬舉著。蓉兒詫異望著蘇挽月的背影,都美來得及道謝,她隻是在想,那女子,有什麼能力給予這麼大的賞賜呢?
若是沒有得到幸福,那就是還沒有到最後。蘇挽月走在雨裏,一直在想,那什麼才是盡頭,到底有沒有一種可能,讓她過得稍微舒服一點。
回應她的,隻有天際飄下的無邊雨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