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十一的媳婦？”
她帶笑的低語傳進靈曦耳中，靈曦心中又是一震，方才站直了身子，微微一笑：“七嫂好眼力。”
麵前的女子卻不置可否的揚揚眉，那絕美的模樣，竟然讓靈曦覺得一陣窒息：“你好像有事與我說？”
靈曦在一陣怔忡過後，方才回過神，微微搖頭，艱難的笑了起來：“沒有。隻是素來時常聽聞十一爺提起嫂嫂，一直想親眼目睹嫂嫂的風采，故而才一路跟著嫂子。今日一見，果然不負天下第一美人之稱。”
麵前的女子的臉色卻在一瞬間就變得有些暗沉下來，靈曦因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所以這樣一個細微的變化，在她眼中也無限的放大起來，卻聽她微微寡淡的聲音傳來：“什麼天下第一美人，天下那麼多女子，誰人能全部見過？不過都是旁人以訛傳訛罷了。”
怎麼不會是天下第一美人？靈曦的心頭忽然苦笑起來。這樣的女子，若然還擔不起天下第一美人的名頭，那像她這樣姿容僅算得上是俏麗的女子，哪裏還有什麼臉麵去見世人？亦難怪，難怪他，即便已經對獨舞用情那樣深，卻還是會動了心。麵對著這樣的女子，哪樣的男子才會不動心？
靈曦微微垂下了眼眸，嘴角的笑意有些淒然起來：“沒有，嫂嫂很美，真的很美。”
除了這句，她竟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心中除了震驚，餘下的，便隻剩滿滿的悲愴。終也隻能很快告別了麵前的絕美女子，轉身離去。
夕顏突然遇上她，再有這番對話，心中本來奇怪不已，隻不過如今她一門心思都在皇甫清宇的病上，因此也並未多想，繼續往皇甫清宇的書房中而去。
靈曦精神恍惚的過了一個早上，午膳也沒有用，隻是頹然的坐在自己房間前的石階上，抱著雙膝，將下巴擱在那裏，腦中似千頭萬緒，又似一片空白。
有丫鬟過來問她要不要吃東西，她也仿佛聽不到一般。很快那丫鬟又下去了，園中又隻剩她一人。
分明滿園春~色，在她眼中，竟然一片荒蕪。
也許，她根本不應該再呆在這裏。
這個念頭在腦中醞釀了許久，她終於站起身，朝著皇甫清宇的園子走去。
多可笑，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決定，竟然無人可說，唯有去告訴當今皇帝，那唯一還能聽她說話的人。
可是剛剛走到皇甫清宇的園子門口，靈曦的身子就驀地僵住了，隨後迅速一閃，躲到了一株樹後麵。
緩緩探出頭來，她方才反應過來自己看見了什麼。
皇甫清宇房間門口的台階上，身著一襲盔甲的十一和夕顏並肩坐著，不知在聊著什麼。夕顏眉目之間都是平和舒緩，微微笑著的模樣，仿佛說不出的幸福與滿足。而十一也在笑，隻是那笑中卻夾雜了一抹苦澀，很淺很淡的一絲苦澀，若不是她時時將他的容貌放在心上，隻怕也看不出來。
靈曦緩緩的縮回了頭，竟然不敢再看！
雖然有苦澀，可是他是笑著的！靈曦已然記不起自己多久未曾見過他的笑了，在她麵前，他的臉色總是寒冷到讓人發怵，是她故意不理故意不想罷了，甚至連自己心中的痛都刻意掩藏。
可是痛到不能再痛的時候，要怎麼藏？
後來，十一和夕顏的談話被突然到來的林瑞雪打斷。再後來，皇甫清宇就在這裏宣布了廢後的旨意，並且命人將林瑞雪送回京中。十一也大致猜到了其中的事情，親自挑選了送林瑞雪回京的人選，再看著那一行人上路，方才準備回軍中去。
來到馬廄，原想親自照料一番自己的那匹青驄之後再上路，卻驀地發現，青驄旁邊，原本拴著的飛燕卻不見了蹤跡。
十一驀地皺了皺眉，喚了照料馬匹的人過來：“飛燕呢？”
“回十一爺的話，飛燕……被十一王妃騎走了，奴才不知王妃要去何處，也勸過，可是王妃紅著眼眶，奴才怎麼也勸不住。”
十一撫著青驄頭的手驀地一僵，手突然緊緊攥住，青驄的鬃毛被扯得痛了，在他手下嘶鳴起來。
許久，他才想起來鬆手，有些恍惚的看著麵前的坐騎，笑了起來：“走了，也好。”
成德三年冬，僅剩十幾座城池的大楚終於向北漠王朝遞了降書，持續許久的戰爭也終於得以結束，北漠大軍班師回朝。
十一王爺皇甫清容此役再度立下大功，受封為大將軍王，攜領京中百萬禁軍，一時之間風頭無倆。
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靈曦正陪著護國公夫人在街市上買菜。她不顧眾人的目光，挽起袖子親自抓起一尾活魚來挑選的時候，便聽到了旁邊人的談論，竟然仿若未聞一般轉頭去看著母親露出燦爛的笑臉：“母親，這條怎麼樣？”
護國公夫人愛憐的看了她一眼，點頭說好，取出銀袋來付了錢。
靈曦便將活蹦亂跳的魚遞給了賣家，囑咐他打理幹淨。
又買了其它菜，母女倆攜手歸家，一路上再無其他話。
回到家中，一早入宮上朝的護國公卻已經回來了，正在花廳之中品茶。抬頭看見歸來的母女倆，臉色一如既往的深沉。
一直到晚飯桌上，三個人之間的沉默才被護國公夫人打破，有些小心翼翼的開口：“皇上，他怎麼說？”
護國公看了埋頭吃飯的靈曦一眼，方才道：“皇上說要考慮一陣。”
靈曦心中忍不住笑了起來。父親提出想要告老還鄉的願望，原本也不是當真為此，而皇上的考慮，又怎麼會是真的考慮？父親不過是在提醒十一爺，若然要拿下護國公府，已經是時候了，而皇上所謂的考慮，隻怕是在給十一爺思量的時間吧。
隻是，他還有什麼需要考慮的呢？早在東征過後，他就應該動手的，不過因為出征大楚耽擱下來，讓父母二老又惶惶的多過了這麼長的一段日子。雖然父母都言早已看開，然而這樣預知死亡，寂寂等待的日子，又有幾人能安然的過下去？倒不如早些了斷了。
於是，在那日晚飯過後，護國公終於鄭重與靈曦談了話。
“曦兒，他日，我與你母親百年之後，你……萬萬不可做傻事。”
靈曦輕笑了一聲：“最傻的事我都做過了，還能傻成什麼樣？”
“曦兒！”護國公厲聲喚女兒的名字，“為父犯下的錯，需你母親共同承擔已經是極大的罪過，你還要為父為你擔心嗎？”
“父親！”靈曦伸出手去，握住了父親布滿老繭的手，聲音微微發澀，“養育之恩未報，卻要眼睜睜看著爹娘赴死，你讓女兒如何獨活——”
“身體發膚，皆受之父母。你要盡孝，便不可讓自己有絲毫損傷！”護國公反手握住了女兒，沉聲道。
這一夜，向來被父親嚴厲教導的靈曦，第一次哭倒在了父親懷中。
回朝的第二日，十一來到了東郊陵園。
獨舞的墓依舊幹幹淨淨，倒仿似每日都有人來打掃一般。十一緩緩撫過那墓碑上依舊鮮亮如初的字，低聲道：“舞兒，天下初定了，以後，我定然會常來看你，再不失信。”
他依舊坐在那裏與墓中人說話，將最近身邊發生的事，一一都將給她聽。
可是他已經這樣久的時間沒有來過，要講的事情實在是太多，所以，竟一直從下午講到了第二天天明，一直講到已經無事可講，他又靠在那裏坐了許久，方才起身，撣了撣被晨露沾濕的衣衫，起身往陵園外走去。
卻在門口遇到了淩照與晉陽公主。十一見了二人，倒也極為有禮的喚了一聲：“姑姑，姑父。”
兩人都笑著看著他，晉陽公主微笑道：“小十一如今也真正長大了，是大將軍王呢，你們兄弟中，除了老七，最出色的也就是你的。”
十一微微低頭一笑，眸色之中卻微微有蒼涼。
晉陽公主往他身後看了看：“你媳婦沒跟你一起來嗎？”
“嗯？”十一微微一怔，仿佛沒有聽懂。
“你媳婦經常過來，我們都遇到過她許多次，還以為你如今會回京了，會兩個人一起來。”
十一的臉色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淩照眼見如此，握了握妻子的手：“看十一爺這模樣，想來是在這裏呆了一夜，讓他先回去休息吧。我們先去看嵐兒。”
十一微微點了點頭，與二人告別過後離開，臉色卻再也沒有好起來過。
來到宮中，早朝卻已經散了，眾朝臣都正從宮門中出來，見了他，紛紛上前來見禮，又免不了要奉承幾句，然而眼見他臉色不好，卻都察言觀色的隻說幾句便又離去。等到眾人都散去，十一才見到走在最後的護國公，也不知他是走得慢，還是刻意在那裏等他。
十一隻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要進宮。
“十一爺。”護國公喚了他一聲，來到了他麵前，恭恭敬敬的行禮。
十一淡淡垂了垂眼，忽略了心中那陣難掩的空落，道：“護國公有何指教？”
護國公始終低著頭，道：“老臣自是犯下大錯，罪不可赦，不敢求十一爺寬宏，卻惟願十一爺看見與小女夫妻一場的份上，在老臣伏罪之後，能夠照拂小女些許，來世老臣必定結草銜環，以報答十一爺。”
十一聞言冷笑了一聲：“來世？我要你的來世做什麼？”
護國公微微一頓，手也微微有些顫抖，忽然咬牙看向了他：“如此，老臣願意在獨舞姑娘墓前自刎謝罪，可否請十一爺放過老臣之妻，照拂小女？”
十一眸中驀地閃過一絲異樣，許久之後，才捏緊了手心道：“好。”
護國公這才直起了身子，微微點了點頭：“老臣，多謝十一爺大恩。”
十一冷眼看著他出了宮，眸色逐漸的寒冷起來。
護國公府，靈曦原本在園中站著出神，卻驀地聽見一陣撲棱聲傳來，轉身，看見一隻信鴿落在了窗欞上。
信鴿！靈曦心中突的一跳，想起這是自己跟天牢裏那被買通的侍衛之間約定的傳信方法，霎時間白了臉，上前將鴿子捉進手中，取下它腳環上的字條，展開來一看，臉色卻更加慘白，急得跑到前廳：“母親，父親回來沒有？”
護國公夫人正在做針線，聞言驚得抬起頭來，手也被針狠狠一紮：“還沒有，怎麼了？”
靈曦心中霎時一片惶恐，轉身就往府外跑去，一麵高聲道：“翠竹，幫我照顧好母親。”
字條上說，十一爺已親手絞殺四爺。他終於動手了！他要為獨舞報仇了！靈曦騎在馬上一路狂奔，緊緊咬著牙。已經這樣的時辰，按理父親早已應該回府，可是父親沒有回來，那就是說，父親出事了！
她相信十一不會在宮中對付父親，想來想去，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獨舞的墓前！
靈曦一路疾馳到東郊陵園，遠遠地，便看見那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墳頭，跪著父親的身影！而他的麵前，正擺著一把長劍，已然是隨時準備動手的模樣！
“父親！”靈曦忍不住大喊了出來，快速跑了過去。
護國公未曾料到她竟會前來，微微一驚，回頭看去之時，卻依舊是沉穩的模樣：“曦兒，不要過來！”
“父親！”靈曦在離他十幾步遠的地方站住，眸中已經有了濕意，可是咬著牙不讓自己哭，“父親，您這是要做什麼？我和母親還在等父親回府，父親為何要來這裏？”
“曦兒！”護國公轉過了頭去，麵對著獨舞的墓，沉聲道，“回去，照顧好你的母親。另外，不要再與十一爺置氣，回王府去！十一爺從來沒有說過要休了你，你如今依舊是毅親王妃，回去，他日若有什麼事，十一爺方才護得住你。”
“不！”靈曦聲音中已然透著慘烈，抬腳便要上前，可是護國公已經一把抽出了長劍，橫在自己脖頸間，厲聲道：“曦兒，不要過來！我如今這樣，不過是為了贖罪，你快些回去！”
“父親！”靈曦猛地跪倒在了地上，眼淚再也忍不住的奔湧而出，“那昏君下令讓父親派人，父親如若不從便是死，如今父親從了，天下易主，父親卻仍舊是死，這是何道理？父親不過是食君之祿，十一爺要父親死，那就等他親自來拿父親的性命吧，父親，我求您，不要這般拋下母親與我！”
她話音剛落，卻突然聽見身後想起男子滄桑的聲音：“薛將軍，何苦讓女兒這樣為難呢？”
護國公和靈曦皆是一驚，轉頭看去，方才見是不知何時來到這邊的淩照！護國公與淩照本就是舊識，不過後來晉陽公主被逐出皇宮，淩照遠離的朝堂，方才斷了聯係，如今驀然相見，護國公掩飾不住的訝異：“阿照？”
淩照緩步上前，拉下了他握劍的手，微微一笑：“你可知我此生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情，便是讓自己的女兒，為我痛苦了那麼多年。如今，你讓靈曦眼睜睜看著你自刎而死，叫她如何能安然的活下去？”
許久後，當護國公終於放下劍的那一霎那，靈曦忍不住撲上前去，抱住父親放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