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斯妤
十幾二十年前,當時人們流行一個說法:你往人群裏扔一個石子,砸到的一定是個詩人。而現在,流行的說法是:你往人群裏扔一個石子,砸到的一定是老板!可見,吟詩作賦已不再是時尚時髦了,創業經商掙錢當老板才是熱門,才是光榮。
李揚卻在這個時候拿出了一本詩集。不僅是這個時候,從高中時代起,一直到他考入美國的香檳大學( Uni-versity of Illinois at Urbana-Champaign)電子工程專業,整個大學時代,他都是一邊做項目,學工程,一邊流連於詩的世界。"或是一種/思想的空氣衝過頭皮/四麵八方的風/彙集一點/或是/身披大海/海流急速旋渦或是/泉水叮咚/反正流到一處/反正最後重重地壓在身上/踩著彈簧/夠到高高掛著的/伊甸蘋果"李揚這首題為《寫詩》的詩描述了他對詩歌的理解和置身詩境的感覺。李揚是對的,通常情況下,人們自主選擇(或自以為可以選擇)方向、職業、興趣、愛好等等,可是有些時候,不是人們在選擇,而是人們被選擇--詩心、詩意、詩才濃濃地降臨到你的身上時,你想不當詩人,也難。
李揚為人的內向、靦腆,李揚內心的敏感、豐富,李揚筆下的激越、纏綿,都加深了我久已有之的想法:資質氣韻是與生俱來,無法移除的,當條件成熟,天賦將衝破功利與偏見,橫空出世,抽枝發芽。
所以我們就讀到了這樣的詩:
士兵深吸一口晨霧
上午他突然想:我在浪費時間
一隻襪子順水漂下
士兵的午餐是炸醬麵
下午他看見一個人的靈魂從彈孔逃出
天地間的風在追趕
士兵的槍管紅得燙手
晚上他攥著愛人的照片睡去
河邊小樹青青草
難道看到燒焦的草根
就定要學會製造仇恨
誰說詩歌是輕文體呢?誰說詩歌無關痛癢?你能說李揚這首題為《士兵的一天》的詩,不是在思考,不是在質疑,不是在抗議?
而當李揚說,"我不去看/也不去想/夢想中棲息/時間是我的仇敵/我倒願意/揚起靴/踩遍/老不死的地球上/每一寸泥土/看著備忘錄/記不起自己的意思/什麼叫/點燃蠟燭/什麼叫/一塵不染/燃遍天空的大火早熄/我手拿火石火絨/公車站牌下/香煙彌漫/忘記/要去哪裏",你也必須承認,詩歌除了能夠抒情言誌,它還能如此準確地表達我們的困惑,我們的尷尬。
雖然"當今天下,經貿為先",物質主義、利潤至上幾乎成了工商時代的理所當然,但我還是堅執地認為,對人類來說,僅有物質生存是不夠的,遠遠不夠。人區別於其他動物的地方,就在於人具有深邃的精神世界,飽滿的情感曆程。我們愛,我們恨,我們笑,我們哭,我們思考,我們做夢--甚至最理性、最實證的現代醫學研究,也證實了夢對於生存的重大意義。
而文學,正是人類睜著眼睛的夢。
試想我們的生活中如果隻有錢錢錢,物物物,隻有家長裏短、柴米油鹽,而沒有能夠表達、提升我們的感情、思索、尷尬、困惑的生動飽滿的文字、畫麵、旋律,我們的生活將會多麼枯燥,多麼乏味,我們的心靈又會多麼蒼白單薄?
"當我們作為書寫者,文學讓我們盡享創造的喜悅。一個絕妙的構思,一段飛揚的文字,一個飽滿獨特的形象,就能讓我們欣喜莫名,如沐春風。而當我們作為閱讀者,文學更是慷慨仁慈,在她溫暖的懷抱裏,我們一次次地激動,燃燒,一次次地體驗不同人生,百樣情感。我們的目力,我們的聽力,我們的思想,我們的感覺,因為文學,成百倍,成千倍地放大了。
我們平淡而有限的人生,因此而絢爛起來,妖嬈起來,無限可能地豐富起來。"
這是我投到文學麾下二十多年來的深切體悟,我願以此和李揚共勉。
我也由衷地為詩人李揚的誕生高興。我願一代又一代的李揚們忠實於自己的稟賦,在浮塵滾滾的工商社會裏白天昂首向天,靜夜低頭沉思。
期待李揚更多更好的詩作,也祝福李揚和他的事業人生。
2006年12月10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