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強行"拉"入到了他的生命過程。"我"(女性)是被"叔叔"(男性)在"馬房"裏所征服,那麼"我"(女性)在他(男性)那冷漠的視野裏,實際上隻不過是一種畜生或肉欲動物。"我怕男人"和"我歡喜做你叔叔的老婆",其潛台詞是女性必須依附和屈從於男性社會而存在,因為"我"(女性)根本不可能撼動"石塊一般硬"的"男人"。蕭紅正是通過對女性人生難以自主的深刻感悟,精細地勾勒出了女性群體人格失落的曆史過程。
女性人生的愛情缺席,象征著女性人格的曆史缺席,這無疑使她們對無"愛"的婚姻,在心理上產生了極大的困惑與恐懼。所以,蕭紅幾乎是以一種極度苦悶的絕望情緒,用靈魂哭泣的沮喪語言,講述了一個個美麗女性靈肉消亡的悲慘故事。從她小說的作品文本當中,我們所看到的女性婚姻,都是苦澀與悲劇性的,她們的精神因婚姻而灰色,她們的美麗也因婚姻而凋謝。"月英是打魚村裏最美麗的女人......她是如此溫和,從不聽她高聲笑過,或是高聲吵嚷。生就的一對多情的眼睛,每個人接觸她的眼睛,好比落到棉絨中那樣愉快和溫暖。""可是現在那完全消失了!"溫柔而漂亮的月英自從她婚後生病以來,在其夫家人的眼裏已經變得不再美麗而可愛,因為她失去了傳宗接代的生殖能力,她的生命意義實際上也就根本不存在了。夫家將其病弱的身體,用冰冷堅硬的磚頭圍了起來,殘忍地任其自然腐爛。一個無用女人的生命消亡,並不能改變活著的人們對於"生"的強烈渴望:"死人死了!活人計算著怎樣活下去。冬天女人們預備夏季的衣裳;男人計慮著怎樣開始明年的耕種。"(《生死場》)死了女人的男人,可以再去尋找另一個女人,隻要能夠順'利延續男性社會的宗祠文化,他們根本不在乎有多少女人去犧牲獻身。在一個封建體製的社會架構中,"妻子把丈夫當作一家之長,而對丈夫一方來說,妻子卻不是家庭的.另一半',而僅是構成家庭的眾多要素的一個方麵而已,去掉她也不會破壞家庭的生命力或有損於家庭的實質。"所以月英生命的終結,在其夫家絕不會引起巨大的波瀾,一切都顯得是那麼的平淡與自然。年僅十二歲的小團圓.還是個幼稚的孩童時,就被早早地嫁了人家,從此她便開始經曆噩夢般的恐怖人生。婆婆僅僅是為了給新媳婦一個下馬威,凶神惡煞般狠狠地打了她一個月。天真爛漫的少女禁不起精神與肉體的痛苦折騰,終於病倒了,於是乎婆家的人依照迷信的說法,虔誠地去替她治"病":一群婆婆奶奶們煮了一大缸"滾熱的熱水",把扒光了衣服的小團圓置放於其中,"她在大缸裏邊,叫著、跳著,好像她要逃命似的狂喊。她的旁邊站著三四個人從缸裏攪起熱水來往她的頭上澆。不一會兒,澆得滿臉通紅,她再也不能夠掙紮了,她安穩地在大缸邊站著,她再也不往外邊跳了,大概她覺得跳也跳不出來了。""小團圓媳婦當晚被熱水燙了三次,燙一次,昏一次。""還沒到二月,那黑忽忽的、笑嗬嗬的小團圓媳婦就死了。"(《呼蘭河傳》)又一個年輕美麗的女性生命,在婚姻的墳墓中'哨然逝去。小團圓之死的文本意義,不僅生動地傳達了作者對於女性婚姻極度恐懼的情緒記憶,同時它也向讀者提出了一個"同類相殘"的嚴肅問題。小團圓的死固然與男性強行介入的婚姻有關,但真正扮演摧殘小團圓靈肉角色的,卻是一群曾經與她有過同樣悲劇命運的女人。遭受過無數人生磨難的年長女性,把她們自身的痛苦體驗再去施加於毫無人生經驗的年輕女性,這在蕭紅看來無疑是女性社會群體的最大悲哀。故在《王阿嫂的死》中,她借一個女工之口,說出了這樣一句寓意頗深的話:"今天晚上我們都該到王阿嫂家去看看,她是我們的同類呀!"描寫女性的悲劇命運,呼喚同類的絕對關注,蕭紅對此傾注了她全部的生命熱情。從這一認知角度出發去理解蕭紅小說的創作動機,所謂的"時代背景"或"政治意義"自然是與她無緣的了,因為蕭紅的小說絕不屬於男性社會的意識範疇,而是屬於女性群體最為隱秘的靈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