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夜談(3 / 3)

“什麼!”青龍又是一驚,本能問道:“難道宗主遭人暗算了?”

再抬手,示意青龍不必再跪,金光越發難言,無意地再次偏開目光,一陣出神。

大廳之中,他突如其來的震怒,到底是源於青龍的請辭,還是源於對心神失守的驚愕,便是現在,他也仍是無法辨出。但自蘇醒過來,這情緒,便已被他強行地壓製了下去,再不容影響正常的視事。

隻因決心已下……

又是一陣嗆咳。

“本座白日登舟,如今回想起來,隻記得……在陸家莊的大廳中調息時突然昏沉,待再有了意識,便已是身在船上,內傷加劇。而且,聽那霍伽公主與趙流雲之言,本座在船上……似還有過匪夷所思的種種舉動……”

青龍大震!

一個可能,浮上心頭,但卻絕不敢細想。他抬頭去看宗主,見金光說話一如平素,臉色卻愈見蒼白,心中沒由來地一酸,急道:“定是西域有什麼古怪法術。宗主,我這就令人去查……”猛地站起身來,卻是雙膝本就有傷,這一跪下,竟已僵硬麻木,晃了一晃,險些向前跌了一交。

“站住!”

金光喝住他,鬆了把住床欄的左手,一拂袖,端正而坐,冷然而不帶情緒地說道,“本座懷疑,這是當年舊疾複發,亦不知他日是否會再犯。所以,天心正宗唯有托付於你,青龍你還要推辭嗎?”

青龍又是一晃,一時間,麵色竟比金光還要蒼白上幾分,張了張口,無數的話憋在胸口,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也不知該說什麼才能安慰。

這舊疾是什麼,他們都心知肚明。這是宗主的心病,也是他自己的心病,難怪宗主當時不肯明說。目光到處,見宗主雖坐得挺直,手指卻不覺地握成拳,扣得極緊,他又如何不知,宗主這是極難堪時才會有的情狀。

“不會是那樣的……司馬三娘醫術通神,她既說了無事,那定是無事。宗主,你不必過於憂慮,應是最近勞神太過所致,不如靜養一陣,我們再作打算……”

總算想到說辭,青龍心中如絞,見金光黯然搖首,似又要說什麼,急中生智下,又想到一層理由,急勸道,“而且宗主,我宗門一月之前,才向朝廷呈了奏章,稟明了趙流雲遜位,由您重掌宗門之事。若如今突然又易宗主,就算不授人以柄,也勢必被傳為笑談,令宗門聲譽雪上加霜……”

此言一出,果見金光微愣了一下,這一層卻是他未曾想到的。青龍心中一鬆,知道有效,連忙道:“便是為了宗門作想,宗主也須安心靜養,不可以……再糾纏於這種種妄想。而且白虎已去了回紇人那裏商談,若談成了,也許很快就要前來回訪。宗主若精神不振,到時隻怕會支撐不住。”上前幾步,便要扶他躺下休息。

金光不置可否,由著青龍扶定自己,往旁邊書架上再看一眼,輕歎了一聲,突然喃喃道:“寧和中正,以氣養神,以無入於有間,以正辟於百邪……”

青龍扶他側躺回榻上,聽得真切,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想了一想,才想到是宗門少年弟子,修習道術時必背的上方通玄洞天靈寶清心經中的幾句,順金光目光往旁看去,見到一架的書籍,便強笑道:“陸家莊藏書倒是不少,宗主若有興致,青龍可取了幾本,供宗主夜間翻看解悶。”

金光搖搖頭,合了雙目,不再說話。半晌,青龍以為他已睡熟,正要輕輕退開,卻聽金光一聲低咳,突然問道:“寧和中正,以正辟於百邪……青龍,你可還記得,本座當年,是哪一句總也背不熟的?”

青龍一呆,才下意識一句:“什麼?”金光已平靜地往下接道:“以正辟於百邪,應該是這一句。所以青龍,你須牢牢記了,若再見本座有所反常,你便要以正辟邪,立時格殺了本座,免得宗門受辱,就如少年時,你認真考我通背道經一樣。”

“宗主!”

“若果有那一日,你定要荷起宗主之責,不可再讓於趙流雲。說起來青龍,你的天份,其實比我要高,厚厚一本清心經,兩天便背得熟了,而本座卻足足背了四日。天心正宗若能交到你手上,本座會放心很多……”

繁星滿天。

青龍緩步出來,極輕地反手關門,眼中有淚光爍動,卻又略帶了笑意。流雲不放心,仍留在院中未走,見狀急急迎了上來,才走近,便聽他口中喃喃,似在低語,細聽下,卻似大段拗口的經文。

流雲大奇下,叫一聲“青龍”,見沒有反應,忍不住伸手拉人,問道:“你總算出來了。還好還好,沒吵起來……可你這背的什麼?難不成金光變了性子,改用背書來罰人了?”

“清心經。”

“清……清心經?”

“是啊,清心經。我天心正宗門下,入道之初,都要熟背一些道典籍,清心經便是之一。流雲,你不在宗門長大的,自是不知,那時年紀相近的弟子,多半要相互考查。想不到宗主還記得,我與他互考的,便是這一本上方通玄洞天靈寶清心經了……”

流雲瞠目以對,伸手去試他額頭,不算燙手,這才安心一半,說道:“背經……這個我倒知道。可青龍,你,你真的沒問題?突然背這勞什子經文……”

“我小宗主兩歲,有些道法不能修行,專心背書,自是比他快些。可他長我兩歲,又是傳鏡長老身份,隻須背熟通過,就可以隨成年弟子們一起外出除魔了。流雲,少年們之間,總會有些事互不服氣的,那時,我不服的,便是隻差兩歲而已,憑什麼自己,要等兩年才能象他那樣除魔去。”

“啊?”

“宗主一直以為,那一次是我嚴於宗規,一絲不苛,實際上便是現在,我仍不敢和他明說……他第三日上,不過少背一句,我便說什麼也不肯算他合格,隻是源於我不服他能早我兩年外出衛道啊……”

青龍喃喃說道,不似說給流雲聽,倒似象在說給自己。莫名的感傷哽在胸中,卻又有一絲想笑的感覺。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兩個相差兩歲的少年,相互考著背書。他背得快,可是不服氣,因為就算背完了,也得仍在總壇修煉兩年。

於是……

從小就脾氣好的自己,那一次,也不知犯了什麼倔強,定要盯著少年的長老,背完厚厚一本經文,定要如他自己一般,背得一字不誤才算過關!

笑意從嘴角擴大,青龍轉頭看向驚疑莫名的流雲,輕輕囑道:“宗主在妓船上的種種失常,你莫要向任何人提起,就算宗主問到,你也須盡量少提細節……左右他自己不記得,你說得越是平淡越好。”笑意不變,聲音卻嘶啞得近於哽咽。

“你知道了!”流雲大驚失色,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難道我說夢話了?不會不會,我一直都沒睡。可你怎麼知道了?”一想又不對,大愕道,“是他自己說的?可他怎麼突然肯告訴你了?”

青龍便不再答,隻拍拍他右肩,道:“千萬記住,莫要將此事外傳。”舉步向院外走去,口中喃喃有聲,一邊行走,一邊又在背起清心經來。

流雲呆呆看著,被困擾近一天的難題,也算是迎刃而解了,但大出一口氣之餘,卻唯有苦笑,隻因他連自己都騙不過,這心中,終仍是沒有分毫的輕鬆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