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黛水呆了一呆,道:“前輩……”但對方聲音裏,自有不容置疑的威壓,同時隻覺身子轉動了半圈,右腕被來人架起,正是用施法前的起手式。這起手式是自小就練熟了的,不由自主下,內息再度提起,逼住那道奇異法力,先斂再放,如決壩之水,再不分彼此,推掌轟然直擊向前。
掌下一陣溫熱,竟是切實擊中了一人。靳黛水啊了一聲,尚未看清情形,掌下一種無底深淵般的吸力傳來,迫到手太陰經裏的所有異種法力,頓雜在那一擊之威裏,被這吸力盡數抽離了出去!
那人早有準備,硬受一掌後,袍袖微展,一口血盡數噴入了袖中,這才抬起頭來,冷冷說道:“不過二十年,本宗門規,竟崩壞如此!擅離天池,糾葛私愛,聖女靳黛水,你可知罪?”
靳黛水一震,轉頭,自醒轉以來,第一次看到了對方
那是怎樣的一個人?
燈光昏暗,透出陰森的壓抑感,讓人極不舒服。但是,這種壓抑,與那人相比,也溫和得如同三月的春風了。隻因天然的驕傲,蘊在那人刀鋒般的冷邃目光中,連緊鎖的眉心,於倦意裏傳遞的,都隻是更多的決然,顯出那人獨有的,近於凜厲的霸道和威嚴。
靳黛水呆呆看著,一個名字凝在唇邊,說什麼也不敢叫將出來。
發散至肩,卻以一條布帶,束得整整齊齊,那人冷眼看著她,隨意一展袖,右手已習慣地扶在了膝上。於是,靳黛水白玉般的臉龐上,突然就有淚水滑落了下來,隻因這個人,雖比記憶裏的清瘦了太多,卻是和她一樣,沒有改變分毫,連神色動作,都一如從小見慣了的那般……
“宗主叔叔!”
淚水流出,就再也止不住了,如同這一聲哽咽著掙出的呼喊,急切裏帶著羞愧,羞愧裏有著輕鬆,就象久已迷路的孩子,突然從茫茫人海裏,見到了大人可以依靠的身影一樣。她掙紮著挪後一些,轉身正麵對著金光,跪好,叩拜,一任嗆人的塵土,汙在她掛滿淚水的臉上。
金光也不去扶她,目光越來越冷,冷到了極點之後,突然便笑出了聲,雖然極低,卻似真的想到什麼忍俊不禁之事,一邊笑,一邊搖頭不已。
靳黛水一呆,停了動作,仰頭去看,金光的手從袖裏伸出,向她一指,淡淡地道:“你的事,暫且擱下。但十餘日前,我曾親見到本宗弟子的禦敵之能甚至天心四將,都有二人在場指揮,你猜結果如何?”
靳黛水心思正亂,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低聲答道:“黛水自建毀心居別住……近二十年不複過問宗門事宜了。天心四將是宗主親手選中的人才,想來必不會讓您失望……”
金光淡然道:“二十年前,他們叛我而去,但終是去了長街除魔,未令本座太過失望。但是二十年後的今天……”他看向自己右掌,慢慢緊握成拳,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了,“一幹人等,不是慌亂無章,就是自暴自棄,連一個防護大陣,也布得手忙腳亂!這樣的廢物,居然……是他們,我天心正宗四將之首青龍,之副玄武的嫡係門人!”
眉頭突地蹙緊,右拳抵在胸口,又是一口血溢出,卻是未及試去。
胸口是刀剜般地劇痛,顯是內傷比預料的要重。其實早在靳黛水分神說話一意求死時,渡去的道力從她體內倒湧回來,便和原有的天心正宗法力一樣,被胸口的天心奧妙訣雜亂內息盡數吸取,險些震得他當場重傷。
卻也唯因如此,他才想到了那一個極險的救治之法。
能逼入一處,證明那異種法力並非無懈可擊,隻是人力有限,差了最後一點力道而已。既然無法尋到更多高手來一同傳功,那麼,便索性利用自己體內正逆糾纏不休的天心奧妙訣內息一回,令靳黛水將異種法力當成真氣來使,一掌擊中他胸口的絳宮要穴之上。
祖師爺既有安排,金光就決不會死。但真的死了又何妨呢?也許,一死謝罪,才是金光當受的最輕懲罰……
抬手製止靳黛水過來相扶,金光勉力挺直腰身,冷聲喝道:“祖師爺留了金光一條命在,便是要我賠給天心正宗,將宗門,領回祖師爺示下的除魔正道中去靳黛水,你可知你當如何了?”
靳黛水仰麵看著他,一陣恍惚。金光溢出的那口血,赤紅如燃燒的火焰,似乎將整個空間都點燃了,而另一個場景,這些年來,她用來說服自己活下去的另一個場景,也恰如此時見到的一樣殷紅……
於是那場景,突然便和這火焰重疊了起來,讓她分不清眼前看到的,到底是闊別多年的舊宗主,還是象夜夜糾纏的夢境一樣,無意識幻出了二十年前一場預測未來的推演情形……
“宗主!”
象是抽空了全身的氣力,她低低哭喊一聲,伸出手,象小時候那般拽住金光的衣角,再也不肯放開
“天池不存在了。天魔衝七煞那一天,全宗門的人都在長街拚命,兩位聖女姐姐,拚死守護著我們的聖地,而黛水……黛水,卻羈在了大天龍密行寺,為了一個男子,誤了趕回聖地殉道的時機!”
“雖然,兩位姐姐留下了遺信,告訴黛水說那是天意,是她們算出的一點模糊的未來,知道整個天池,隻有我一人,可因那密行寺將死劫押後二十年,死中有生,生中有死,應在二十年後的南郭鎮,成為我們算出的一場天地大劫的轉折……”
“但錯了便是錯了,黛水是困於私情才誤了趕回天池的……而不是為了忍辱偷生,傳遞出三界聖女最後一次聯手測出的未來大劫……宗主,您罰我吧,天心正宗弟子靳黛水,甘願一死領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