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鷹回頭對武安平點點頭,對武昭陽道:“武兄,我們屋中細談。”便同武昭陽父子一同回屋,經過柳長吉身旁時,竟麵色溫和的伸手拍了拍他肩頭。進了屋,武安平對石方一做眼色,石方會意,便提了劍出門去,武安平輕輕掩了屋門,隨後進了偏室。那白衣人已經醒了,坐在床邊,麵色雖青白,雙目卻有神采。關鷹上前,站他身側,回頭對眾人道:“他雖已醒轉,然體力不支,不便再多講話。現今他已失了武功,毫無自保之力,我二人約定,我護送他回汴梁,一路保他平安,他到汴梁後,將內情和盤托出,我不究他責任。”說罷望了武安平道:“現今八大派已退,想來暫時不再有人尋事,方才武鏢頭應我之事,可做數?”
武昭陽道:“我父子尚要再議。”說罷扯起武安平出屋。
雨後無雲,天上半月,映在青石麵上的水汪裏,照得後院明亮。武昭陽父子對立,武昭陽緩緩開口,道:“平平安安,身體康泰,便是福分,我同你母親為你改名也是意在於此。”見武安平不語,武昭陽又緩緩道:“平凡之中,見了花開,見了日出,不也同樣讓人愉悅滿足?”過得好一會,才聽武安平沉聲道:“爹爹你可知道,於我來說,為生存而活,才是最痛苦的事情。”武昭陽沉默。武安平又道:“爹爹你叱姹江湖,有那樣多英雄事跡,每每我與旁人講出時,都倍感自豪,我最愛說那一句,‘這便是我爹爹’,有誰不想有這樣的父親?然而,爹爹卻更想我平平淡淡過一生,若我隻是個普通農人,一生平淡,勞苦作業,勉強溫飽,待我有兒,他若是問我為何不如爺爺一般做個英雄人物,我如何能答?平安是福,我卻是說不出口。”
武昭陽頓了頓,又道:“永信鏢局,賈鏢頭,一生行鏢,無一失手,皆因其為人機巧,事事小心,不去貿然犯險,不願博那世間虛名。浴血搏殺,拚了性命行一趟險鏢,不如多走兩裏路,多陪幾次笑,多拜兩路神。如今其家境殷實,子孫滿堂,平平安安,過安穩日子,睡安穩覺。一生行走江湖,老來無人尋仇,豈不美滿?”武安平沉沉回應道:“爹爹你初出江湖便威震天下,可知與人陪笑,處處受人刁難,遭人冷眼是何滋味?”武昭陽歎了聲,道:“立足江湖,誰人能不彎腰?”武安平朗聲道:“那也要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待回應,又接著道:“父親莫勸,孩兒已思慮萬千,這鏢,我定要接了!”說罷竟徑直出了門。月下,武昭陽長久才呼出一口氣,微微垂頭,不覺背已微駝了。
武安平徑直回偏室,對關鷹道:“大丈夫一諾千金,必然作數。”那白衣人聽了,不由多看了他兩眼,關鷹哈哈一笑,道:“武鏢頭好氣魄。”武安平轉向那床上白衣人,一禮道:“一路便由在下護送公子,定保公子平安至汴梁。冒昧一問,路上然該如何稱呼公子?”那白衣人也不答禮,望了武安平淡淡道:“我姓趙”緩了緩又道:“名山河。”
這邊言武昭陽又靜立了一會,猛然醒悟一般,慌忙到後院取馬出了院,就著月光,沿暗街一路疾馳,守城衛與他熟識,早開了側門放他出了城。馬行得快,不多時,便到了龍泉驛,一扇柴門小院前。
武昭陽立在門前,猶豫了一會,正要叩門,小院旁屋忽然亮起燈火,見蕭老披了長衣,提了燈籠走了出來。蕭老見是武昭陽,連忙開門,笑道:“雖是我嗜酒如命,武兄此時來尋我喝酒,也來得太早了。”武昭陽苦笑一聲不言,隨他進了屋。屋中隻有一張床,兩人就床邊坐了,蕭老隨手便提出一壇酒,拿了兩隻碗出來置在床上,對武昭陽笑道:“屋中隻有冷水,不如飲酒。”武昭陽點點頭,一碗酒一飲而盡。
兩人喝了數碗,蕭老先開口問:“於我這裏,可還有什麼話開不了口?”武昭陽又飲一碗,才起身來到蕭老身側,猛的撲地就拜。蕭老啊呀一驚,碗也打翻了,連忙搶上扶住。武昭陽鐵心要拜,他如何扶得起,撲的一聲,兩人都坐在地上。蕭老急忙問:“武兄,你這是何意?”武昭陽抬頭看他,目中已有熱淚,顫聲道:“我本無麵目開口來求蕭兄。我兒安平要接一趟險鏢,雖知其中定藏凶險,我卻苦勸不下,江湖之惡豈是小兒能料?然即便我親自隨行,隻是多一打手而已,且我重出江湖,挑起往日是非恩怨,反是害他。我武昭陽朋友之中,隻蕭老兄江湖閱曆最多,所以才舍了老麵,懇求蕭老兄帶他走這一回,隻此一次!蕭老兄定要救救我兒!”蕭老聽罷,哈哈一笑,道:“我當是何事,武兄快起,我應了你便是。”武昭陽聽他如此爽快應下,不由一愣,而後不顧他相扶,再是一拜。蕭老見他如此,竟似怒了,道:“你我這般交情,一件小事,就如此這般,豈非太見外?”武昭陽這才起身,仍握了蕭老雙臂,道:“蕭老兄同我歸隱此處時,你我早已打算就此撇開江湖恩怨,如今我竟開口求你舍了清淨日子,再陷是非之中,如何不愧?”蕭老一笑,道:“自來成都府後,多得你資助,酒肉不愁,日子自然清淨。然偶爾醉後也想,每日爛醉,是快活,日日都如此,直至入土,那今日或是明日死,有何區別,活著豈非隻是在浪費酒肉而已?”武昭陽聽了,默然不語。蕭老又問道:“安平一行,何時出發?”武昭陽沉聲道:“怕是今夜。”蕭老點點頭道:“好,我去將酒葫蘆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