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亡(1 / 2)

陳一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自己不算個好人,而且性子又十分惡劣,張揚得很,在外樹敵無數。

他也知道自己愛作,不會是什麼長壽之人,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死得這麼早,還死得十分徹底,一點搶救的機會也不給。

當陳一回憶起當日場景之時,總還是要忍不住齜牙咧嘴,麵目猙獰。

無外乎其他,實在是他死得太慘。

當日他與幾個朋友一起約好了要去登山,臨行前他還當著眾人的麵在林降的臉上蓋了個響亮無比的印。

聽著眾人的噓聲林降也隻是懶洋洋地抬起了眼睫,漫不經心地回了句:“早去早回。”

“得令!”

陳一占到了便宜,笑得見牙不見眼。

他千算萬算,都沒算到自己會因為車刹失靈而出車禍死在登山的路上。

從懸崖墜落到穀底的速度很快,隻是猛然炸裂開的疼痛讓他眼前一黑,半晌都喘不過氣來。

雙腿死死地卡在了前座裏。

約摸是斷了。青年根本無法動彈。

他不知自己哪裏疼,大概哪裏都是疼的。

破碎的前擋風玻璃紮進了血肉裏,順著無力的手臂蜿蜒流下。

陳一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在恍惚間,那玫瑰似的傷痕在他眼前無限放大,愈來愈大,愈來愈大,直至朦朧成怒放的瑰麗花朵。

像是隔著萬花筒看到的圖案。

古怪又詭譎。

他聞到了鮮血的味道。

那實在很濃鬱。

仿佛整個浸泡在自己的血彙成的池子裏。

這詭異的聯想讓陳一沒由來地回憶起了自己從前在學校看見的一隻小貓。

它躺在路邊,頭骨破碎,流出了白花花的液體,毛絨絨的皮毛被血跡染得斑駁。

很安靜,甚至安靜得過分了。

乃至於陳一踩到它的時候,隻以為那是一張髒兮兮的毯子。

直到他聽見了周圍的人驚聲尖叫,才遲緩地低下頭。

他與那張破碎得不成模樣的臉對上了。

孤零零的,仿佛無機質的眼珠冰涼地看著他。

簡直如同與死亡對視一樣。他那時這樣想。

陳一一會覺得冷,一會又覺得熱。

失血過多讓他困倦發冷,疼痛卻又讓他覺得火熱。

最終他還是無可避免的,墮入了深黑的昏暗之中。

然後他又醒了。

作為一個是陳一,又不是陳一的靈體。

他靜靜地注視著自己從前的身體。

那確實已經和爛泥沒什麼區別了。

從旁觀者來看,這屍體扭曲得程度已經堪稱驚歎了。

真是多看幾眼都要做噩夢。

陳一心想。

最後救援隊找了整整一個月,才在穀底找到了爛的不成樣的陳一。

隨救援隊而來的,還有雙眼通紅,風塵仆仆,模樣十分疲倦的薑興。

他一看到屍體便沉默了。

陳一還從未看到過這樣狼狽的薑興,他不免覺得有些稀奇,開始圍著薑興仔細打量起來。

“是他。”薑興這樣說,他指了指那已經生了蟲的屍體:“他手上是我從前送給他的腕表。”

陳一被證實死亡了。

他先前活得那樣轟轟烈烈,沒人能想到他居然死得這麼輕巧。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盛大的葬禮如期舉行了。

那天萬裏無雲,是個百裏挑一的好天氣。

橘燦燦的陽光照在人的麵容上,仿佛鍍上了層暖色。

他挨個蹲在那些來賓麵前,仔細打量他們。

沒人看得見他,就算他貼在對方臉上,他們神色也一樣毫無變化。

有的人麵孔很熟悉,有的人麵孔很陌生。

他們裝模作樣地掛起一副悲傷的麵具,假惺惺擠出幾滴眼淚,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彼此攀談起來。

他的葬禮儼然成了一次交友會。

這讓陳一覺得十分無趣。

最後他蹲在了一個舔棒棒糖的小孩麵前,認認真真地開始看起小孩吃棒棒糖起來。

那隻棒棒糖是橙黃色的。

陳一便想,這是芒果味的,還是橘子味的?

餘悠悠以前還跟他說小孩能看見不幹淨的東西。

陳一扯了扯嘴角。

果然都是扯淡。

青年轉頭就看到了他許久不曾見過的弟弟陳辭。

陳辭不同其他人一般裝出一副神色沉重,他隻是冷著張臉,一點表情也沒有,將敷衍和不耐煩清清楚楚地寫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