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今日是凡世的上元節,集市裏熙熙攘攘,我扯著東宸的袖子,穿梭在人群裏。

今日東宸是陪我出來散心的。

說我已經釋懷了,其實也沒有。一百年看似很長,其實對於我們來說,也挺短的。如今的我,每晚還是會被噩夢驚醒。眼前總是會浮現那一張溫潤如玉的臉。而下一秒,便是他揚手揮起鞭子對我行刑的場麵。刹那間,夢境變得血淋淋的,一顆顆猩紅的舍利子在我身邊散落,發出清脆短促而無止境的聲響。而我流出來的汩汩鮮血,也在觸到他的衣擺時綻放成一朵燦爛的紅花。

夢境美麗而血腥,這才是我最害怕的。

而我每每驚醒的時候,東宸總是會端給我一碗薑湯,然後輕輕地摟住我。

東宸說是不願管理那些七七八八的瑣碎事才辭去了仙君一職,其實我曉得,他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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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西王母將我定罪,受了幾道酷刑後,我便逃到了凡間,打著司命星君的旗號四處招搖撞騙,竟也在年前騙出來一幢宅邸的費用。我很是欣慰,捧著這一袋子銀錢便去尋了牙行。正巧東王公出關,東宸便拱手又交出了蓬萊的管理權,與我一同在凡間落了腳。

東宸本也不適合做仙君。他到了凡間,瞧見我這一幢偌大的宅邸,腦子裏也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做酒商。我雖然很想嘲弄他,身為東王公的獨孫卻沒有絲毫遠大的誌向,但在“誌向”這一論題裏,我委實沒有什麼資本。做酒商固然不是什麼遠大的誌向,但總比我騙吃騙喝來的好。

凡人哪裏喝過神仙酒,酒商沒做多久,便已經紅遍了街坊,凡人的帝王甚至也慕名而來。見在凡間釀酒毫無競爭,沒過多久,東宸便也覺出無趣來了。

“我想死杜康了。”

這是東宸這些日子裏最常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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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的第二日,東宸說有事,要回蓬萊一趟,許是需要個三五日才會回來。我一個人好生無趣,便叫店子裏打雜的姑娘麥穗兒安排著,給我搭了一個戲台子,請了一班子的戲子,來我的宅邸裏給我唱曲兒。

他們先唱了一折《青梅誤》。

說那書生與那小姐本是青梅竹馬,卻因家世相隔太遠,終究分道揚鑣。

凡人喜歡的折子,大多都是這般模樣。若是戲裏的角兒,最終的結局相當美滿,那這曲戲便無法出彩。這般的曲兒,譬如《亡烏江》,便是女人自刎以成全男人的故事;再譬如《鴛鴦塚》,便是男女雙雙殉情的橋段。

窗外悠悠然飄落了幾瓣梅花,連帶起清冷的幾絲香氣。我收了折扇,打發了台上的戲子。我瞧他們帶來的那二胡好聽,於是便將那二胡給買了下來。

戲子們離了宅邸,我便顧自把玩起那把二胡來。從前在西王母的瑤池宴上,我見人彈過琵琶,見人敲過編鍾,那些樂器的聲音都極為空靈清脆,不似我手上這樂器,真真像是誰在哭嚎一般。

我把玩得正起勁,麥穗兒忽然上前來,附在我耳旁輕聲道:“有個好看的醉漢立在門口好些時候了,他一手捧著一壇酒,一手攥著一顆血紅的瑪瑙,自稱是昆侖來的神仙。”

我心頭一怔。

我不願回頭,可餘光總忍不住,果然瞟到了一抹素白的衣角。從前他就隻鍾愛素白的衣裳。酒品也還是那樣,隔著幾步遠就嗅到了淡淡的梅子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