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了好久,趙文春都不同意,非得本人到場。出門也不讓她送,趙西音不讓。後來還是趁她去洗手間的時候溜跑的。
趙西音出來不見人影,心,趙老師強得真是別具一格。恰好黎冉打來電話,這夜貓子估計也是才睡醒,約她一塊吃飯。
傍晚黃昏染橘了高樓廣廈,暑氣消退,塵埃也隨之落定,這是晨昏交接時,最安寧的時刻。
吃完牛排,倆姑娘逛商場。升降梯難等,幹脆繞個圈坐扶梯。這一層全是餐廳,西式中式一應俱全。趙西音低頭回信息,黎冉挽著她的手嘰嘰喳喳。
趙西音邊應邊笑,眼睛看著手機屏。
黎冉的腳步很突然地慢下來,趙西音被拽著也走不動。
“怎麼了?”
黎冉扯了扯她衣袖,指著左邊,“西,是趙叔。”
一家海鮮餐廳,靠窗的包間隔著一整麵玻璃,裏麵看得一清二楚。整桌人七八個,剩菜殘羹,飯局已近尾聲,趙文春是站著的,位置靠門邊,正端著酒杯賠笑臉。
一件條紋格襯衫,一條棉麻褲,趙文春身上那股清風徐徐的氣質與這些人格格不入。他數十年節儉成習慣,衣服不講究時髦樣式,幹淨整潔即可。趙西音給他買了很多,都沒舍得穿。
敬酒的對象趙西音有印象,一個他們學校的副主任。
趙文春顯然不擅長這種局麵,表情不自然,動作也顯僵硬。他喝了很多酒,眼神也沒了平日的精神勁。那主任不領情,又或是故意,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擺譜耍威風,咬著煙吞雲吐霧,把自個兒當了角色。一桌人望著趙文春哄笑,趙文春用手背拭了拭額頭,就這麼硬撐在那。
一牆之隔,甚至連階層權勢都談不上,人作態,欺負老實人。
趙西音就這麼站著,目光筆直明亮地定在趙文春身上。
或者是血緣至親心有感應,或許是這注目灼人發燙,趙文春下意識地抬起頭,他震驚,慌張,甚至還有一絲逃避。
趙西音像一樽木頭,一直站到飯局散場。
趙文春出來時腳步踉蹌,他微微捂著腹部,沒有一個上來關切,他就是這麼可有可無的一個存在,一個呼之則來的消遣。
趙西音忽然邁步,黎冉拉都拉不住,心完了完了。
但她隻是走到趙文春麵前,平靜道:“回家。”
黎冉開車送兩人到區,也不多嘴,打完招呼就走了。趙西音剛上樓,還是收到她的微信,“跟趙叔好好,別凶他。”
別凶,趙西音連提都不提一個字。
到家後她開始掃地,拖地,擦桌子,始終沉默。趙文春坐在沙發上,實在沒力氣起身了,最後,他:“西,是不是覺得爸爸很沒用?”
趙西音擦櫃子,彎著腰,頭發遮住臉,沒答。
“我聽人了初審結果,被篩下來了,這事兒一直給劉主任管,今年再不評上,以後就不能報審。”趙文春摘了眼鏡,用手背印了印發癢的眼角,酒精熏的,都是紅血絲。
趙西音“嗯”了一聲,幹巴巴的,喉嚨發緊。
趙文春年過五十,壯年不複,豪情不在,守著珍愛的三尺講台矜矜業業半輩子。趙西音尚在幼年時,母親便和他離了婚,抱怨最多的,就是趙文春不思進取。不到半年,母親再婚,還是和自己年輕時下鄉遇到的知青初戀。
連趙西音都看透的真相,趙文春又何嚐不知。但這幾十年,趙文春從未辯解過一句,也沒過前妻半點不是。
“哎。”趙文春忽然一聲歎氣,“世道不比從前了,我老了,不中用了,擋著人的道兒了。”
趙西音抬起頭,燦爛揚笑,了回家後的第一句話,“爸,我養你。”
她眼睫俏皮輕煽,朦朧光影裏神色柔和,分明就是女孩兒模樣。趙文春挪過頭,沒敢細看。
閨女眼睛裏強忍的淚光,騙不過他的。
趙西音這一夜睡得不太好,總是夢到很多以前的事,被電話吵醒的時候,還陷在一半夢境裏,精神虛得厲害。丁雅荷抱怨她接得太慢,“什麼點了還不起,你以前沒這麼懶的。”
語氣衝,趙西音有點起床氣,懟了回去,“哪個以前?我七歲還是八歲啊。”
丁雅荷和趙文春離婚的時候,她還沒七歲。走了快二十年,有些指責就沒道理。丁雅荷自知理虧,這孩子,打人七寸一打一個準。
“你中午過來陪我吃個飯吧。”丁雅荷雲淡風輕地岔開話題,“我有點東西要給你。”
電話掛斷後,她發來一個位置,趙西音對這家餐廳沒什麼印象,看地址也不太好找。轉車費了點時間,晚了半時。這店貌不驚人,但服務是真好,她一進來,就有侍者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