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嚐不想回去,可是現在已經太晚了,我已經回不去了。”

“不,隻要人活著……就還有希望,一切都不算太晚……小夢,我們都活得太自私了,所以孤獨寂寞就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我們總以為我們活得辛苦……活得很累……卻不知道孩子們或許比我們更累,更苦,所以,回去吧,一家和睦,兒孫滿堂,這也是我一直想看到的。”

“老溫……”

姚夢詩頓時哽咽了起來,她已經不知道她自己還能說些什麼了,是啊,他說得沒錯,他們都是活得太自私了,遠遠的逃離,隻為了讓自己好受一點,愛人之間,本來就是需要患難與共,不離不棄的,而她呢?她都做到了哪一點?

“阿毅的事情一直都是你心頭最大的坎,咳咳,他是個好孩子,他把阿毅調教得很好,是一個很稱職的父親……你以為這些年他都不知道你在這裏嗎?你們之間不過是需要一段時間緩和而已……一個愛得卑微,一個愛得倔強並不是什麼好事……咳咳……”

老先生淡淡的語氣輕飄飄,聽了讓人感覺很是不真實。

“你來了……”

就在姚夢詩緊抓著他的手哭泣著的時候,老先生忽然睜著那淡淡而有些迷茫的眼神往前方望了去。

慕煜北跟雲舒下意識的偏過頭,順著他的視線望了去,隻見冷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進了病房了,就站在床尾的不遠處,蒼老而深幽的眼神正盯著那個低頭哭泣的女人。

聽到老先生跟他說話,冷振似乎沒有太大的驚訝,今早上慕煜北就已經把很多情況都跟他說了,包括老先生調查過他的事情,所以冷振並不意外老先生認得他的事情。

冷振似乎顯得很鎮定,深深的望了姚夢詩一眼,才提著腳步往老先生的床邊走了去。

“你好。”

冷振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站到老先生的床邊,想了很久,才開口說了這麼一句。

“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老先生吃力的擠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熟悉而又顯得很遙遠的聲音傳了過來,哭泣之中的姚夢詩詫然抬起頭,朝對麵望了去,一看到冷振的身影,頓時就愣住了……

“對不起,謝謝你。”

冷振已經將剛剛的話全部聽進去了,難過之餘,更是對這個男人充滿了感激。

“把人帶回去吧,好好珍惜最後的幸福……請你好好的對她,她是一個傻女人,一個人堅持得很累,你應該補償她……”

老先生說著,幾乎舍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拉著姚夢詩的手往冷振的手裏放了去。

“小夢,想想大家……不要讓我失望,我先走了,下輩子希望還能跟你做好朋友,好搭檔……”

緊緊握住那兩隻手的雙手乍然鬆開了,溫潤的眼神終於也漸漸的渙散了,看不清焦距,最後那陷入了黑暗之中的眼睛終於也緩緩的合上了,自此之後,將陷入了永遠的沉寂。

“老溫!老溫!不要走!求求你!醒醒!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老溫!”

姚夢詩崩潰似的的搖晃著老先生已經毫無聲息的身體,失聲痛哭了起來。

雲舒也有些難過的吸了幾口氣,忽然覺得眼睛灼熱難受得厲害,隻好別過頭去,眨了眨眼,而這時候,一雙大手已經朝她攬了過來,抱著她,將她往自己那寬厚溫暖的胸膛裏按了去,默默的安慰著她。

姚夢詩傷心的無法自恃,緊緊抓著老先生那慢慢變冷的手不停的流著眼淚,眼神卻也變得朦朧了起來,昔日的一幕幕又在眼前重演,卻是令她更加的難受痛苦。

冷振並不知道怎麼安慰她,隻能伸手想抓住她的手,給她一絲安慰,卻被姚夢詩一手推開了,冷振一個踉蹌幾乎要摔倒,幸虧慕煜北的動作夠快,手臂一伸,就扶住了他。

“爺爺,您沒事吧?”

雲舒深深的吸了口氣,清冷的眼神染上了一絲憂鬱與關切。

冷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一動不動的站在姚夢詩的身後,雲舒可以很輕易的從他的眼裏看到了那股隱忍的疼惜與苦澀。

“奶奶,老先生已經去了,您不要太難過,他走得很安詳,就讓他這麼走了吧。”

雲舒走了一步上去,冰涼的素手輕輕的握住了姚夢詩的手,安慰道。

“我們一起相伴了幾十年,他怎麼能說走就走了?”

姚夢詩轉過身子,有些絕望的抱住了雲舒的腰,力氣很大,就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感覺。

“離開,對他來說也許是一種解脫,撐了幾十年,也孤獨了幾十年,應該足夠了,離開之後,倒也純粹了。”

雲舒有些落寞而傷感的開口,忽然想起了昨天去他們家裏的時候,在老先生的書桌上發現的那首詩: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她一直都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信念能讓這位老先生堅持這麼久,愛一個已經逝去的人,真的能那麼久嗎?幾十年!人生能有幾個幾十年呢?

雲舒不知道,她佩服老先生的執著,同時對他於感情的至死不渝,她也表示深深的感動,恐怕,這才是真正的海枯石爛,至死不渝吧?說來,她當真是有些羨慕那位女教師了,她一向不相信什麼鬼神之說,然而此刻,她竟然無比的希望,真的有那個所謂的地獄天堂,真心的祈求,命運能讓他們能在另一個時空裏相遇吧,繼續他們的情緣。

最後,姚夢詩因為傷心過度暈了過去,冷振一直守在她的身邊,布諾斯跟安藤他們則是忙著準備老先生的後事,溫家的人並沒有過來,可能是怨恨財產的分配問題吧,依照老先生的遺願,葬禮一切從簡,跟女教師合葬在一起了。

老先生下葬那天,姚夢詩也混混沌沌的過去,在墓碑前又無法控製的哭了一場,幾乎崩潰,後麵還是被雲舒慢慢的勸著,才回到家裏的,卻不想,緊接著,姚夢詩又是大病了一場,在醫院裏呆著兩天依然還是高燒不退,這樣的狀況,就跟當年她失去姚毅的時候的情況一樣。

雲舒這兩天的心情也是低落到了極點,還好,慕煜北一路都陪著她,經常就是不說話,就陪著她默默的站著,或者坐著。

就好像現在一樣。

陽台之上,涼風習習,陽光淺淡,空氣裏到處飄蕩這莫名的一種清淡的香氣,是來自於陽台邊上的那一株剛剛開了花的小木蘭,聞著這種清冷淺淡的香氣,雲舒卻忽然感覺心裏一陣一陣的疼,沒有忘記,姚毅所葬的那個墓園的山腳下,就到處是一大片的木蘭花,美麗而高雅,清淡而聖潔,姚毅說過,他希望雲舒能夠做一個像蘭花一樣的女子,矜持而高貴,內斂而淡漠,能夠眼高於世俗,遠在塵世之外看這個世界,那樣很多不必要的痛苦就不會沾染上她,木蘭花還是一種很安靜的花,是那種遠離世俗的安靜。

雲舒不知道他當時指的是什麼意思,然而現在,她卻好像明白了。

雲舒自認自己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很多事情她都不願意去想,所以她自己以為她亦不會憂鬱或者悲傷,然而,事實上,這些都隻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因為她想要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所以,她總是莫名的受到傷害,然而,傷害自己的人,卻是自己。

恍惚之間想起了一句話,別人沒有辦法傷害你,如果你不給別人權力的話。

沒錯的,想要的東西多了,在乎的東西多了,你就很容易受到傷害,還總是患得患失的,說實話,這樣的感覺特別的讓自己覺得自己變得越發的討厭了起來。

久久的站著,兩手輕輕的搭在欄杆上,睜著那淡漠的眼睛望著下麵的一片繁華景象,雲舒心裏乍然就升起了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她悄悄轉過頭,望著一直站在她身旁陪著她,卻也是一直都不說話的男人,看著柔和清淡的陽光靜靜的傾瀉在他那完美的側臉上,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的笑了笑,淡淡的問道。

“慕煜北,你相信永遠嗎?”

聽到女人那清冷而沙啞的聲音,男人並沒有轉過頭去看她,但是大手卻準確無誤的抓住了她那同樣冰涼的素手,反問道,“你呢?”

“我不知道……”

雲舒很老實的回答道,輕歎了口氣,“看到老先生對他妻子的感情,讓我有點不敢置信,一輩子啊,那麼長的時間,就靠那麼一架鋼琴堅守著自己的愛情,試問這個世間,能有幾個人做到這一點,他一定愛得很辛苦,比起他,我才明白,我想象中的那些辛苦,都變得那麼的微不足道,他說他活得自私孤獨,可是在我看來,他卻很享受這樣的自私與孤獨。”

“嗯,爺爺他們何嚐不是一樣?一輩子其實短暫又漫長,我不相信有永遠,但是我卻希望有永遠。”

慕煜北那低沉而感性的聲音傳來,帶著一股悠然的平靜。

“嗯,短暫而漫長,一輩子……我想,也許,他們應該是相信有永遠的人吧,不然不會那麼一直堅守著,不知道奶奶什麼時候才會原諒爺爺,我承認爺爺也愛得自私,可是,我卻因為他現在的自私而感到高興,你說,我是不是變得醜陋了?明知道他是拋棄了冷家那邊,算是拋棄妻子才過來的,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沾沾自喜。”

雲舒忽然有些沉鬱的開口道。

“傻瓜,你高興有什麼不對?你又不是聖母瑪利亞,沒有必要因為這些而感到任何的不安,他都把幾十年的時間給了冷家了,在剩下的不多的時間裏,他選擇你們有什麼錯?你放心吧,我會讓大家都心無愧疚的接受這件事情,放心的交給我,嗯?”

慕煜北看著她那明澈動人的容顏上漸染的憂鬱,心裏忽然覺得有些抽疼得厲害了起來,他很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她,比起現在的她,他更願意看到那個強勢而幹練的她。

“你有辦法嗎?”

她淡淡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