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來,看向織成:“甄夫人,花猶如此,人何以堪?曾經以為可以長相廝守的,也未必就能朝朝暮暮。”
織成臉色微變,想著董嫻還在身旁,不欲令她聽到曹植再如那個雨夜一般,說出許多有損曹丕的話來,正想引開話頭,曹植卻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隻淡淡一笑,竟未曾再說下去。
向著織成再施一禮,他灑然而去。
一路上織成和董嫻都未再開口,董嫻幾度小心翼翼打量織成,卻見她神色始終如一,並不見有什麼喜怒,但有一種莫名的壓抑,令得她覺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好容易回了桐花台,遠遠便聽一聲:“阿母!”
隨著董媛氣急敗壞的叫聲,一個小小的身影雀躍奔來,熟門熟路地撲入了織成的懷中,大聲叫道:“阿母!阿母!”
“夫人!你看看,你看看小郎君!”
董媛在前些時日被織成指派,成為了元仲的保母。元仲這樣大了,自然是用不著什麼乳娘,但身邊的女官自然也不能選用尋常之人。董媛性情爽朗,又行事謹慎,將元仲托付於她,自然是比其他人放心。而董媛也心知肚明,知道這是織成給她的機會。畢竟元仲如今是曹丕唯一的兒子,且她也影影綽綽地猜到,曹丕或許不會再有兒子,元仲未來前途光明,她身為保母,又豈會沒有前程?
隻是元仲平時倒也聽話,唯獨一見織成,便仿佛一種天生的孺慕之情,連董媛都不顧了,甚至顧不得跌跤,用了最快的速度跑過來,不免要令董媛抱怨幾句。
“好了好了,”織成微嗔地推開懷中的元仲,道:“你叫這樣大的聲音,阿母都聽到了。”見他穿著福字穿花錦,正是她親手畫出來的花樣,令內坊織出來的,以銀白為底,織淡藍色層層繁花,上繡淡金色福字,清貴不失華麗,卻又不顯得老成,正符合元仲這樣身份的男童。元仲看樣子十分喜歡,昨日才裁好送去,他今日就穿上了身。
“元仲喜歡叫阿母嘛!”
元仲在她懷裏快活地扭來扭去:“阿母阿母!紫桐開了!紫桐開花了哇!”他仰起小臉,眼珠子如同一對活鮮鮮的寶石,閃著璀璨的光芒:“您答應我了的,紫桐要是開花了,就帶我去看!”
“你自己不能去看麼?”織成用帕子擦去他額上密密的細汗,可見這孩子方才奔跑得如何快疾:“跑一身汗來找我,這台上又正是風口上,萬一著了風寒,你又不愛喝那苦藥湯子,上次……”
“哎呀阿母!你真是嘮叨!”
元仲不滿地用頭去拱她的手,象一隻生氣的小貓咪:“元仲……元仲就是想和阿母一起去看紫桐啊!”
他將頭蹭來蹭去,呼吸著她袖間的芳香:“元仲什麼都想和阿母一起,看紫桐要在一起,看薔薇要在一起,看荷花在一起,看桂花、看梅花……”
他絮絮叨叨將一年上頭這桐花台裏的花幾乎都念了一遍,然後漸漸就變成了吃的東西:“吃梅花糕、桂花酥、還有涼蜜條、蜜冬瓜、蓮子羹……”
織成忍住笑,摟住他:“還有千層餅、鬆子饢、年糕、湯餅……”
元仲聽出了織成在取笑他,越發不依起來,嚷道:“就是要吃嘛,就是要跟阿母在一起吃!做什麼都要跟阿母在一起,跟阿母在一起,什麼都可以……”
織成的心中,仿佛有柔軟之處,被什麼東西重重撞擊了一下。她從來沒有過孩子,但是這段時日,懷中這個孩子帶給她的溫暖,從某種程度上甚至要勝過了曹丕,他那種全心全意的信賴和愛重,給親情一向缺失的她,有了不一樣的補償。
真的還要離開麼?
她強捺住心中奔湧的浪濤,眼中泛出淚花,含笑撫摸他那小小少年獨有的柔軟發髻:
“好,阿母和你在一起……去看紫桐花,好麼?”
元仲發出一聲歡呼,一躍而起,摟緊了織成的脖子,幾乎將兩人都帶倒在地上,幸得被一旁的董嫻董媛扶住,臉上皆漾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