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當初她昂然入世子府,心中竟無畏懼,或許也有陸焉在身後默默的關注吧,那也是勇氣之源啊。
隻是,陸焉要送信,為何一定要通過劉備呢?
仿佛看出了織成的疑惑,伊籍從懷中取出一塊魚形木板,奉了上來,輕聲道:“其實並非陸天師親筆所書。是在籍出發之前,我家主公特地遣使告知陸天師此事,陸天師便說,讓使者前往陽平觀後山一行,從大長老處取得此信,交與夫人。”
“這信不是陸焉寫的,而是郅老?”
織成有些意外,接過那塊魚形木板來。
這便是所謂的“雙鯉”了,兩塊魚形木板相合,中間凹坑正好可以放置寫有字跡的白色絲絹,外麵以絲麻繩絛捆好,儼然便是一隻木刻信封。
織成將那魚形木板置於袖中,卻見伊籍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欲言又止,便溫言道:“先生與我算是故舊,若有什麼言語,隻管說來便是。”
伊籍聞言眉頭一鬆,站起身來,向著織成又是一揖,道:“籍此來,也是奉使君之命,有一事要求懇夫人。”
“劉使君有何事?若我能為,必然相助。”
織成心中暗忖:難道是與曹操結盟不成?然昨夜見他們相談甚歡,且曹操又不是傻子,有劉備的人馬在西製衡東吳,於魏也有利,他幹嘛要拒絕?
隻要伊籍這一隊人馬,表現出對魏的一絲善意,曹操都是樂見其成的。他們有何事曹操理當不會吝嗇,又求她作甚?
“使君素來深慕夫人風儀,然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夫人與五官中郎將是天作之合,使君唯遙祝二位永結同心,白首偕老而已。”
伊籍話頭一轉:“如今使君後宅無主,諸事不宜。然使君見識過夫人這般英逸灑脫風姿,但覺天下世族女郎,大多麵目可憎,言談無味,故鬥膽讓籍求懇夫人,使君願請夫人為媒,許淑女為配。”
“什麼?”
織成這一驚倒真是在意料之外,劉備要請她作媒?而且說的是求為配,可見不是姬妾,亦非側室小妻,而是正夫人。
心念閃轉,思緒數湧,卻料不到他究竟真意為何。
他與曹操結盟,雙方也隻是虛與委蛇,隻是在東吳一事上頗有默契罷了,將來若有別的利益,這盟約也就可以破裂了。
這一點從後世的史書上可見端倪,她不會天真地認為,劉備一定會娶一個鄴都的世族女郎,來向曹操表達他的誠意。
畢竟,雖然這個時代女子地位不高,但後宅的正夫人卻是與夫婿互為敵體,若結兩姓之好,連帶家族都是榮辱與共。
若是娶得不好,劉備腹背受敵,到時隻怕要焦頭爛額。
這樣重要的一個女人,劉備為何向她來求?
她沉吟片刻,終究是搖了搖頭,道:“使君戲我乎?如此大事,當有使君族老作主,且尚有麾下謀士、文武參讚,還有關張二位將軍,亦是使君義弟,又如何輪得到我?”
“使君願請夫人為媒,求娶淑女之事,我巴蜀上下,亦全力讚成。”
伊籍清臒的臉龐之上,卻是一派肅然之色:
“我家主公並非尋常世家子,他起於民間,曆經患難,以施仁德而有今日,未來之路,亦是步步荊棘,艱辛無比。其正妻又豈能是尋常世家女郎?夫人之能,天下共知。當初守葭萌、援涪城,上下歸心。隻可惜終究與使君無緣……”
他輕歎一聲,又肅容道:“夫人為女中英傑,所薦淑女,當非凡俗之輩。我們自然是信夫人的!”
“山陽先生!”
織成微微一笑,目光燦然,直視眼前的伊籍,道:“恐怕使君有此言,是已經瞧中了我身邊之人罷?”
“夫人!”伊籍眼睛一亮,浮起欣悅之色,歎道:“籍就知道瞞不過夫人慧眼!”
他近前一步,低聲道:“使君欲求娶夫人身邊的女官,崔女郎!”
崔妙慧!劉備想娶的人,果然是崔妙慧。他倒是好眼光!崔妙慧出身高貴,才貌雙全,莫說此時劉備隻是一個小小諸侯,便是將來三分天下,他成了蜀中之主,崔妙慧也當之無愧皇後之位!
織成的眼角眯了一眯,道:“可有納采之禮?”
伊籍答道:“使君這次遣籍前來,除了向魏王示好外,便是向崔女郎提親。願以黃金三百斤,玉璧十雙,蜀錦二十車為聘,隨車而來,尚有一對活雁。”
納采之禮。
昔日劉備在巴蜀時,向織成提親時,是以一座玲瓏精巧的金屋為納采之物,卻獨獨沒有大雁。隻因大雁乃是從一而終的美禽,而當時的劉備與織成都明白,他們所謂的談婚論嫁不過是一種謀略,所以劉備並未送上雁禮,而是以金屋表明了他對織成珍之敬之的心意。
如今劉備卻提前就準備好了大雁,足以暗示其求娶之心。
而他也巧妙地將聘禮減為黃金三百斤,距當初求娶織成時的五百斤自然是有所減少,卻在玉璧與錦帛上又添了回來。
無論是對織成和崔妙慧,都是禮節圓滿,無可挑剔。
能將細節做到這樣地步,可見劉備這一次的求娶,是鄭重其事,發自內心。
“使君有心求娶,我豈有不允之禮?隻是妙慧並非我的婢仆門客,而隻是任職我的女官而已。於私底下,她亦與我情同姐妹,誼同好友。”
織成看了一眼伊籍,微微笑道:“我必然得問一問她的意思,若她允了,我自然是隻有讚祝之語。”
伊籍大喜,道:“多謝夫人成全!”
織成暫時請伊籍獨坐,自己退回內殿,立刻令人請來了崔妙慧,告知劉備求親之事。
原是料想崔妙慧多有為難,畢竟崔妙慧出身清河世族,曾是名滿鄴都的世家女郎典範,又險些成為曹丕的滕妾。曹丕不比旁人,誰都猜得出他將來必然貴不可言,其滕妾也要勝過尋常的世族正妻。更何況崔妙慧的背後還站有清河崔氏,份量更不一樣。
而崔妙慧自不得不離開鄴宮後,卻被家族所棄,一夜之間,由榮光之巔落入了汙泥之中,若不是織成及時伸出援手,隻怕處境淒慘。
這次好不容易回到鄴都,無論是為了昔日的榮光,還是令其家族時時如梗在喉,崔妙慧都當設法嫁入鄴都的世族權貴府第中去。而織成心中盤算著安置她的後路,也不過是在鄴都之中挑選罷了。
誰知崔妙慧聽織成講完了伊籍來意,竟是毫不猶豫,應道:“夫人如此善待於妾,妾本當侍奉夫人左右,再不言嫁。隻是若劉使君當真這般求親,妾卻勸夫人答允。”
織成吃了一驚,道:“你當真願嫁劉備?遠去巴蜀之地,別無親族可依……”
“夫人,我在鄴都,除了夫人與諸姐妹,又哪來的親族?”
崔妙慧微微冷笑道:“早在我離開鄴宮之時,我就再也不是清河崔氏的女郎了!”頓了頓,又道:“夫人難道不知麼?他們隻盼著我攀龍附鳳,連什麼叫恩義都不記得了!”
這些時日以來,清河崔氏頻頻遣人來世子府中,多是族中崔妙慧的嬸、姑之流的婦人,以“問大女郎安”的名義求見過多次崔妙慧。織成也有意為崔妙慧增勢,衣裳首飾,俱都華美貴重,出入從婢如雲,甚至織成自己還見過了崔氏族中前來問安的婦人,並賜給了幾匹雲落坊自產的珍錦。更巧的是,有一次曹丕無意中前來,也遇到了這番情境。他素來注重織成的顏麵,因見織成待那婦人十分周到,便也破天荒地溫言問候了幾句。
這一來令崔氏一族更為激動,須知上次曹氏兄弟公然反目後,曹植很明顯已然在爭嫡之中落敗,在這種情況下,曹丕能如此和顏悅色對待那婦人,不免讓他們生出了不少的妄想來。崔妙慧下一次見崔氏族中婦人時便忽的勃然大怒,不顧情麵地將那婦人趕出府去,後來一直不肯再見崔氏族人。
其中原因,自然不言而喻了。
織成默然,歎道:“難道你不想再在鄴都立足麼?”
“眼下朝中局勢,或許夫人比妾看得還要清楚。崔氏依附臨淄侯,曾不可一世。但如今局勢已定,魏王必要扶持世子,臨淄侯恐怕其勢不永,而清河崔氏也當遇覆滅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