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典滿的虎豹騎不得力,主要原因,還在於織成並沒有真正得到尊重。雖得了武鄉侯的封號,且不說鄴都並無多少人知道,便是這“權貴多如狗”的鄴都,一個無根無基的女鄉侯又算得了什麼?話說回來,人皆勢利,看人不過車馬衣裳而已,這一隊車馬如此樸素,根本也無法讓人肅然起敬。
若不是織成前些時日安排了那一隊花車彩錦來奪人眼球,先壯行色,恐怕今日入城,還說不出是怎樣冷清呢。
“無妨的,”
織成瞟了車簾一眼,哪裏還有不明白這二女的心態,閑閑道:“鄴城百姓,對我不過多獵奇罷了。又未曾象葭萌那般同甘共苦過,如何肯對我敬重?人皆如此,也不必在意。”
“可是……可是……”
辛苑猶豫一下,終於還是道:“世子為何尚未出現?”
崔妙慧目光閃動,也擔憂地望向了織成。
這才是織成心中最為擔憂的地方,與她們是不謀而合。
入鄴是她的選擇,是各種權衡之下,在當時對她最好的選擇。自然也一早就知道將要麵臨怎樣的處境,同樣也不乏麵對的勇氣和信心。
其實這樣的勇氣和信心,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她昔日曾與曹丕的那些感情。縱然時常有意壓製在心底,但是從來很少想起,不代表可以忘記。
可是曹丕是什麼態度?
她如今是真的不知道。
若說在葭萌隔得還遠,可是一路行來,離鄴都越來越近,隻到今日入城,他怎的也沒有隻字片語前來?
雖然曹操定她為世子婦,並未詔告天下,不過是私下的約定。但是曹操此人,也絕非不守信諾之輩。令她入鄴,必然自有深意。
有什麼深意,需怎樣應對,她其實真的很想聽聽他的意見。
不,也許不僅是要聽聽意見,她是真的想見見他了。
人家是近鄉情怯,於她,卻是相反。越是離鄴城近,昔日那許多事情,便越是從心中翻騰起來,一件件一樁樁堵滿了胸臆。
想念他了,想念他冷峻的麵孔,墨如漆星的眸子。雖然也不見什麼甜言蜜語,但一件件,一樁樁,都是為她實實在在地做出來。
銅雀之亂中的相護,鄴宮大火後的助逃,還有青陽山上那一箭……那一箭,她幾乎都不敢想起。隻因一想起來,自己的胸口便是鑽頭的疼。仿佛那箭射中的是她,而那箭傷至今未愈一般。
若是遇上典滿等人的輕遇時,她骨子裏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尊嚴會迫使她迎難而上,可是一個人靜下來時,她卻那樣不敢麵對自己的內心。
她其實還是怕的。
怕的是,曹丕那曾經皎皎如明月時被她躲避、消失如黑夜時卻令她擔憂的心意。
辛苑聽著外麵一陣陣的喧囂聲浪,想著虎豹騎們那看似威嚴實則憊懶的情態,卻是火氣慢慢升上來,她眉毛一揚,正待掀簾跳出去,卻聽聲浪一低,倒似乎有一片馬蹄之聲,如疾雨般往這邊奔來。
尚未想到“這會是誰人”的答案,一個尖尖的童聲卻已經響了起來:
“都閃開,我要見武鄉侯!”
武鄉侯這個封爵,聽起來陌生得很。至少除了典滿等人之外,並無多少人知曉。便是那些看熱鬧的百姓,也是從許多八卦渠道知曉進城的人是雲葭君董織成,卻不知她又新封了武鄉侯。但這童聲響起時,外麵卻自然而然地安靜下來,甚至連那些鐵騎,也停下了腳步。
馬車晃了晃,穩穩地停住了。
辛苑皺眉道:“這是哪家的孩子,這般囂張……”
話音未落,隻見車簾一掀,眼前人影晃處,織成早已沒了蹤影。
她方才不還沉穩之極地靠著車壁安之若素麼?這一下倒是快得很……辛苑張大了嘴巴,尚未反應過來,隻聽織成的聲音已在車外響起:
“這樣大的雪,誰許你就這麼騎馬跑過來?”
嗬斥之中,頗有厲色。
辛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想要掀開簾子,崔妙慧已坐起身來,眼中掠過一道喜色,道:“難道是他?”
辛苑一怔,但見崔妙慧已躍身下車,隨也跟在後麵而出。她對鄴都府第名門,自然比不上從小便背讀世家門譜作為女學功課之一的崔氏女,然而崔妙慧既已躬身行禮,她便也依樣施為罷了,眼風一瞟,但見漫天飛雪之中,立有四五匹駿馬,最首的一匹駿馬之上,騎著一個男童,不過七八歲模樣,發束金冠,身著錦衣,外披玄狐大氅,眉目清秀,膚光如玉,一看便知是尊貴門第的小公子。此時騎在馬上,被織成戟指厲聲一喝,眼圈兒裏有淚花打了幾個滾,猛地從馬背上跳下,騰騰騰地跑過來,不管不顧地撲向織成,口中嚷道:“我就是來了!又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