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煉爐之術(2 / 3)

此時織成若是退,那是自認心虛。

若是進,必被審德燒死。

即使他身為天師,亦身陷兩難之局。

陸焉目沉如水,但即使不掃過一眼,也知陳玄之的嘴角邊,露出得意而森冷的笑意。

陸焉淡淡一笑,沉沉的目光頓時化開,如烏雲自天空退去,露出澄淨玉宇。

竟敢這樣逼他!用她的性命,來迫使他不得不服從他們?

當真是圖窮匕現了吧?

以為他就會害怕麼?以為她一死,他會發現自己的力不從心,發現自己被掣肘,就能由著他們繼續施為?

當初一無所有,孤身率部曲入蜀時尚且不怕,如今做了天師,勢力更強時反而會害怕?他是天師,不是天神。不在乎完美無暇的名聲,不在乎高高在上的神格。

不,他甚至不是天師,也不是鄴城那個溫文爾雅的貴公子。

在鄴城時,所有人都以為他不過是個貴公子時,她便看到過他的另外麵目。

她見到他的第一麵,是他在水底屠殺蛟龍。

屠龍尚可,何況屠人?

何謂大丈夫?雖千萬人吾亦往矣。

陸焉袍袖輕拂,真氣已充盈全身,目光所至之處,眾心腹弟子皆有感應,眼看便要出手,卻聽織成清亮的聲音在殿中響起:

“爾當真是審德?”

她這話問得好生無禮,便是陸焉,等閑也不能稱他們姓名,而要尊稱一聲長老。

織成淡淡的目光,掃了一眼陸焉。

他二人相處雖不是多年,但不知為何,有時即使不說,便是這目光一掃,陸焉便能懂得她未言之意。

那是叫他不要輕舉妄動。

夜光神女一說,當初不過是張修杜撰,被織成因緣際會,拿了這個空子,在天師道中有了個名正言順的超脫之職。

也正因為此,當初陸焉為天師嗣君之子,便是手握大權連十長老皆要退避其鋒芒的張修,也不敢正麵與陸焉對抗,隻因天師之尊,是數代約定俗成。

而夜光神女這名稱雖然尊榮,卻並沒有多少威權。審德等挾十長老之威,要問罪於她,才是名正言順。

陸焉若是強行要出麵保她,固然能留她性命,但是卻壞了規矩。

天師畢竟不是皇帝,德行威望,也是其砝碼之一。今日陸焉如果出手彈壓,於兆等人固然不是對手,但置疑織成是妖女的輿論,卻不會就此熄滅。

織成方才洋洋灑灑一大片言論,也不過是為了自己正名,間接為陸焉正名。

但如果陸焉強行保住她,這剛剛正過來的名,說不定又會引發新的疑竇。

她來這個時空,已得了陸焉不少幫助。陸焉看似風光,但尚在建業之初,在巴蜀立足何其艱難,這些時日她近在身畔,自然都看在眼中。

當初應下時空穿越局的實驗,簽下“生死不論”的合同之時,便已知道這一路頗多艱險。於漢末天下大亂時穿來,她一個弱女子,本就生死難料。

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才來,此時便是死亡近在眼前,也沒什麼值得害怕。

如果就此身死,心中當然會有遺憾。

然而,她豁達地想:人生在世,誰還會沒有遺憾呢?

她的理想,願望,為天下衣的夢幻,還有流風回雪錦……陸焉皆知一二,縱然她身死,想來陸焉也不會坐視,待他坐擁一方,實力穩固之後,終歸會幫她實現一些吧?

就算不實現,這世間萬物,皆如草薺,誰又擋得住曆史的年輪滾滾?

即使沒有她董織成,棉花也在後世出現了,小像上的洛神也依舊穿上了流風回雪錦,老百姓也終於過上了無饑寒之虞的生活。

不過是晚些年罷了。

她發現自己現在是真的很豁達。

也許是因為,穿越時空的河流,親眼見識到故紙堆上描述的那些人中之龍、繁華衰敗,才更真實地感受到,什麼叫做世事的無常吧。

世上本沒有什麼永桓。

隻要問心無愧,此心已經永桓。

何況,她並不認為自己沒有一搏之力。

審德若果真如此厲害,為何排名在郅伯齊之下,甚至比不上於兆和周南?

世人懼怕火焰,來自高科技時空的她,卻未必有那樣懼怕。

“素聞天師道十長老中,審德嫉惡如仇,性情堅貞,今日見了你,卻覺甚是不符。你要看我真身,我倒也想看看你的真身,究竟是不是那個真正的審德。”

這是什麼話!!!

審德眉毛上豎,一團火已從心中騰騰燃燒了起來,掌心赤紅,漸漸加深。

“妖……”

“對,我懷疑你才是妖孽。你食盡了審德的良心道德,隻落了這樣一張醜陋的人皮。除妖衛道,乃我天師道肩負之重任,今日我夜光神女,便替天行道,除了你這混於天師道中的魔”

她踏出幾步來,站在室中。

陸焉自入天師道,全然脫去了昔日習性,不愛奢華,室中空空蕩蕩,然隻因了這白衣女郎,似乎耀眼生光,恍若滿室皆是珍寶。

白衣如雪,那樣肮髒的血跡,染在這白衣上,卻如同大片大片盛開的朱紅梅花,透出冷冷的寒香。俊麗的遠山眉微微上挑,有如利劍。眉下雙眸中射出的光芒,亦如雪地上的反光,凜冽尖銳,剌得審德不禁將那細小的眼睛眯得更細更小,仿佛這樣方能抵擋一般。

她甚至還悠然移眸,望向陸焉,搖了搖頭,目光中有篤定,有平靜,就是沒有害怕。

她這是分明阻止陸焉相助。

她是真正不害怕呢。

於兆周南也好,陳玄之吳可貞也罷,忽然覺出一絲不安。

與審德微露的緊張和戾氣相比,眼前這白衣女郎,當真是有神仙般的風範呢。

她是無知,還是有所依恃?

審德大喝聲中,雙掌一錯,因了熾熱的真氣,掌心竟如灼鐵般變得通紅,那紅是從肌膚裏透出來,赤烈通明,映得表層的肌膚都仿佛變成了凝固的鋼鐵——是燒得通紅的鋼鐵。

織成隻覺眼前轟的一聲,仿佛是一顆新型天雷霹靂彈再次在眼前炸開。隻是聲音低沉,分明是風聲——或是氣體蓬然炸開的聲音。

熱浪撲麵而來,眼前赤焰亂舞,整個人仿佛回到了血腥滿地的織造司辛室,又仿佛回到了冬夜的鄴城別宮——隻因她發現自己,正處於一片熊熊大火之中。

審德積蓄半晌,為的就是這雷霆一擊!

火焰熊熊,映得半室皆赤!

在很多年後想起來,馬不遠仍然記得那團火焰。

在場的人自問皆是見過世麵的,便是年輕弟子,自陸焉來後,也與張修舊部和劉璋埋伏下的人馬等很有過幾次戰陣交鋒,卻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熾烈景象。

火龍騰躍,室內屋角缸內養著的那束荷花首當其衝,那青翠荷葉,粉白花瓣,瞬間枯萎卷曲,頹然飄落。而那半缸清水,亦化作一蓬白氣,轟然離缸而起,眨眼功夫也被蒸得無影無蹤。

仿佛也是在這一瞬間,真氣噴薄而出,化為明明確確的赤色火焰!那焰頭是如此凶猛而巨大,如一條火瀑,往那白衣纖弱的身影,驀地席卷呼嘯而去!

室內眾人驚呼出聲,不由得紛紛往後避去。

馬不遠等人對陸焉忠心耿耿,豈能在此時退避?咬緊了牙一動不動,隻覺鼻端一陣焦臭,卻是發絲被這呼嘯而來的熾熱掃著了一點,已然卷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