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不禁一怔,急道:“快扶我起來!”
槿妍也急了,道:“女郎傷勢頗重,少君吩咐要臥床靜養……”
“女郎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做的事,哪裏攔得住她?不扶她去看看,終究是不安心,一樣不利養病。”
進來的女子青衣白裙,發挽黑髻,斜插木簪,清麗無華的模樣,竟然是辛苑。
此時她手中托著一隻木盤,上麵放了三隻青瓷碗盞,勸道:“女郎且進些食水,有氣力了,再扶你出去不遲。”
槿妍微一猶豫,反而從辛苑手中接過木盤,向董真道:“辛姐姐既如此說,女郎好歹聽些罷。”
董真倒有些詫異。
槿妍素來心高氣傲,所以對於同樣高傲的辛苑一直以來頗有微辭。怎的看這情形,二人相處十分融洽不說,槿妍還似是對辛苑十分順從。
她隻心念一閃,並不多問。
辛苑卻已從盤中一一取出碗盞,道:“女郎方才醒來,隻能食些稀食,這裏是野雞湯,葛粉羹並一盞紅棗水,女郎熱熱地喝了,我和槿妹妹便扶女郎出去轉轉,可好?”
野雞湯極為濃鮮,葛粉羹香滑爽口,紅棗水更是清甜宜人。董真很爽快地將三盞喝盡,隻覺腹中溫暖,背上微微出汗,精神倒真的好了許多。
果然辛苑和槿妍不由分說,給她抹了汗,卻又加了件披風,這才扶了她出去,看一看這千古垂名的道教治所,人間的神仙居境。
方踏出室門,便覺一陣風迎麵而來,帶著微涼的瑟瑟秋意。
董真發現自己果然是立於一處山頂,且似乎還是最高峰上。近看鬆柏茂密如蓋,遠望山巒相對如闕,那群山翠色、碧江秋水,皆都伏於足下。有淡淡白色雲氣,自闌下不時飛揚而起,嫋繞身側,更令人如處九霄宮闕、塵外仙山一般。
槿妍對此處頗熟,指道:“那是丹景山,那是湔江。我們這裏是最高峰,便是名為陽平山的所在。我們上清宮,便在陽平山巔。天師道二十四治,陽平最大。陽平觀中,又以上清宮為首,故此四周山巒房舍,皆成拜狀,為尊天師之故。”
董真依她所指,再回頭看時,不由得吃了一驚:
風起之時,雲霧飛開,眼前隻有無數宮闕樓閣,依山拔崖而起,卻都比自己所處的上清宮要地勢略低,果然便如朝拜一般,且都浸於雲霧之中。遠遠看去,但見飛欄軒翥,如接天際,曲闌高簷,層迭相連,簡直是畫中才有的仙宮盛境。
天師道數代經營,果然非同尋常!這哪裏隻是區區一處道觀?其莊嚴壯美,並不輸於王侯之第,而論景色清幽,環境寂靜,卻儼然是洞天福地。
此時董真淩於雲上,耳邊除了時不時一聲清囀鳥鳴外,竟無紛毫塵間囂聲。
便是她素來自覺一身血氣,滿腔殺戳,到了這裏,也仿佛被清滌得幹幹淨淨。
如果能夠一直住在此處,不去那萬丈紅塵,該有多好。
她微微苦笑一下,心道:“我這樣的人,什麼都沒有,什麼都要去拚,一身紅塵疲累,也配在此處享此清福麼?想必隻有陸焉,才能夠做這裏的主人罷。”
便問向槿妍道:“瑜郎……師君現在何處?”
槿妍目光閃了閃,斟酌字句,道:“世子傷勢頗重,師君雖親自處理了傷口,也拔出斷箭,但畢竟放心不下,且世子一直昏迷未醒,師君便每個時辰都會親自去看視一番。”
董真動了動唇,卻終是沉默未語。
槿妍心中卻頗為欣慰,想道:“世子對女郎何其情深,竟以萬金之軀,親為擋箭。但若是這樣真的打動了女郎,我家少君一腔情意,難道要付於湔江之流不成?幸而看女郎醒來之後,第一問起之事,竟然並非他的傷勢,此時更是隻問少君所在,而非曹子桓,足見對曹氏隻有感激之意,卻並無男女之情。”
她自幼跟隨陸焉,對其心思洞若觀火,於公於私,都自然希望董真歸於陸焉,而非是那素來沉穩冷寂的曹子桓了。
忽的抬眼看去,不由得眼中一亮,笑道:“原來少君已經回來了。前方那紫霄閣中,可不正是少君?”
一陣風來,吹散眼前嫋嫋霧氣,依著槿妍的指點看去,偏南的翠竹鬆柏之間,依稀露出小湖石橋、曲闌幽徑,通向石崖之上,那裏不過數丈之地,建有一所小小亭閣,雲霧如海,這亭閣便如雲海中一枚小小青螺,浮沉隱現。
“青螺”之上,有一白衣人兀然佇立,衣袂飄飄,意態出塵,仿若隨時便要禦氣飛去。
正是陸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