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箭,隻怕堪與曹丕當年洛水之畔,射向天空中飛過的她的那一箭,相提並論。
皆是冷酷、無懼,亦靜如止水,卻滿含殺機的一箭!
隻有內心極度自信,而性情又冷寂入定的人,才會射出那樣的一箭!
“女郎!”
又是兩聲尖叫之聲,同時響起。
但與先前不同的,是一聲來自崖上,出自槿妍之口,而另一聲卻是出自賊匪的陣中。
那並非先前攻擊他們的賊匪,而是一支剛剛從狹穀中奔出來的隊伍,一樣的兵刃鮮亮,卻身著看不出身份的尋常麻衣。但從與那些賊匪的毫不防備便可看出,原本就是一丘之貉。說不準正是先前在穀中設伏的另外一支隊伍。
隻是,這賊匪之中,也有女子?
方才那聲出自賊匪陣中的尖叫,正是發自女子聲喉。
嗖嗖!
弓弦聲響,鳴鏑之聲大作,銳音剌耳。
竟是連環三箭!
單聽那風聲,便知此時二箭乃是分上下兩路來襲,董真身在繩上,又蕩離懸壁,手足無處著力,亦無法再行挪騰,除非是將自己化為兩截,否則無論怎樣騰挪,終究是射不開這如神的箭術!
蔣賢身形一晃,竟然放開繩索,和空撲向董真!
他的意思很明白,欲以血肉之軀,為董真擋這一箭!
然而此時,他們已身處懸崖半空,而擋箭之後,身無繩索相係的他,即使中箭未死,也會墜崖摔亡。
在這個時空,身為護衛的蔣賢,做出這樣的舉動也很正常。護主而死,比背主而生,往往更榮耀,更受人讚譽。
那一瞬間,有幾張陌生的麵孔,從董真腦海中一掠而過。
含笑浣衣的少婦、活潑玩耍的孩童、白發拄杖的老人……
那是蔣賢的家人,他們隱居於這青陽山的僻村之中,青陽山雖為蜀地通往漢中的要道,但因地勢狹窄,運送輜重不易,也影響行軍速度,故此大軍入蜀,從來走的便不是這條路。
蔣賢的家人,還有那幾戶村民,在此處過著清貧而悠閑的生活。
是他們來到了此處,引來了劉璋的匪兵,令他家破人亡。
那些少婦、兒童、老人,皆變成了血淋淋的屍體。
現在,他又要為了所謂的忠義,為她獻出自己的生命。
蔣賢一死,他的家族,從此再無血祀。
在這個時空,家族的血祀是多麼重要,對於冥冥之中的親人的魂魄的敬護,其實是對活人最好的慰藉。所以即使有時家族遇到滅頂之災,也要傾力保留住一兩個人來延續這血祀的傳承。
蔣賢不能死!
無數念頭,在此時轉過,其實也不過彈指之間。
董真外袍驀地飛出,在空中一個翻卷,頓時將蔣賢帶了過來。
同時短劍揮處,光芒閃動,腰間繩索立斷!
她將繩索和棉枝一齊塞入蔣賢手中,整個人飄然飛起,迎向那兩枝破空飛來的羽箭!
無數驚呼之聲,如預料之中那樣,響了起來,幾乎能停遏往來行雲:
“神仙!”“妖女!”“她……她在飛……”
刷!
青光閃過,卻是她已削斷了第一枝羽箭!
蔣賢隻是一刹那的怔神,他也曾多逢生死之險,對於危險有本能的反應,當下一手握索棉枝卡在懷中,另一手本能地揮劍斬去!
噌!
第二枝羽箭當空而斷。
但是蔣賢隻覺腕上發麻,手中一輕,卻是那普通的長劍用力過猛,竟然當中斷折!
那箭上所注真氣,的確雄橫!
但不知董真那纖纖弱質,卻怎的能削斷第一枝羽箭?
蔣賢自然不知,先前董真氣力不足,不過是因為中了任兒所下之藥的緣故。
先前陸焉曾告訴董真,她所服下的那種無澗教的毒藥,其實隻能令人內力封閉,筋骨酸軟罷了。時間長了,自會消解,並不需服用什麼解毒之物。
其實任兒還是手下留情,也許並不象其所表現出來的那樣殘忍和冷漠。
隨著時辰的過去,藥力漸漸消散,她的真氣也逐漸恢複正常。
至少此時,這離索、飛天、斷箭,一氣嗬成,並無絲毫凝滯之處。
還幸好她是以手中短劍來斬斷羽箭,這柄世人並不知道的天師之劍,鋒銳異常。因其過於鋒銳,故此斬斷羽箭時,時間也用得極短,那箭身強大的力量,便隻有少部分波及了短劍之上,而短劍本身便是極為堅固,故此董真或許氣力不如蔣賢,但手中短劍卻是安然無恙。
但饒是如此,也覺手腕一陣酸麻,若不是死死握住劍柄,隻怕短劍便要脫手掉落。
山風獵獵,除去了外袍遮擋的女子飛在空中,即使麵上仍罩有巾帕,卻掩蓋不了那樣熟悉的婀娜姿態,和那如竹子般挺拔、又如柳條般柔軟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