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一直後悔,當時離開時,不敢說那麼多難聽的話……”
當時以為已經暴露,以為再也不會活命,所以才會情急之下,說出那許多難聽的話來,過後回想,那無疑是一柄柄最為鋒利的刀子……
她曾經是董真身邊最親近的人,所以知道董真的心中,最柔軟的是哪一部分。
因為親近,這一刀插進去,那最柔軟的,幾乎被攪得粉碎。
“沒關係。”
董真微笑著,輕聲道:“我知道,不管你說得多難聽,你隻是一時生氣,等我真的有難時,你總是會來救我。你看,今天你不就來了麼?”
她抬頭看了看那些峭壁。
天色有些蒙蒙的亮,峭壁上隱約有淡白色的霧氣在流動。但比起夜晚,已經看得更是清楚。果然是絕壁,不要說路,連樹都沒有一株。人要從這山穀底爬上去,除非脅生雙翅。
“少君派人連夜放了幾盤長索,才將我從其中一個峭壁上慢慢放入了一處崖坡之上。我又費了半日功夫,從那裏小心地爬了下來,發現有溫泉,也有人住過的痕跡,心中更是篤定,想著這或許就是無澗教的巢穴,等了一天一夜後,終於等到了女郎……”
槿妍有些激動:“隻是我遠遠看見女郎的身影,奔到跟前來時,女郎卻已不見了。再過了些時,見女郎竟是帶著她前來,我便不敢出來,想著……”
她望了一眼董真,有些難以說下去的模樣。
“你擔心我是與仙使一丘之貉,會對這裏不利?也是,如果我們二人聯手,你必然不是敵手,又如何能等到回去的一天,去向陸焉交差?”
董真猜到她的想法,不禁苦笑:“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婢子再出來時,便是被那巨響所驚動,見女郎將她弄去救治,便還是不敢出來。隻到……隻到她竟然對女郎猝起發難,我大驚之下,才不管不顧地出手……”
雖知槿妍的話語,有不盡不實之處。
恐怕自己前往那片迷陣之時的情形,她也俱看在眼中。但即使如此,在槿妍的心中,終究還是存著為她掩護之意——槿妍根本不提自己看到什麼,對於熟悉她性情的董真來說,早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隻有不停地告訴自己,什麼也沒有瞧見,在麵對陸焉時,才能做到沒有那麼深的愧疚,也就能維護到董真……
槿妍啊,終於也能讓董真在你的心中,占據著與你的少君同樣重要的位置麼?
董真心中,又是酸澀,又是喜悅。她久久地看著槿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時的笑容,有多麼欣慰。
槿妍又哇地一聲哭出來:“是婢子無用,還累女郎受了傷!女郎,你的臉……”
“我不靠臉吃飯。”董真擺了擺手:“再說你知道,我已娶妻,姬妾成群,無妨的。”
雖然滿腹愁腸,但聽到此處,槿妍還是忍不住破涕為笑。
二人去查看了仙使的傷勢。以董真的手勁,即使飛出石塊,亦對仙使來說,不痛不癢。但她先前凝神觀察之下,發現二人相鬥的崖下,有幾處地方的崖石已經鬆動,搖搖欲墮。恰好那時槿妍絆倒,仙使凝住身形,想要一劍將她剌死。董真遂抓住時機,飛石擊中仙使頭頂的一團大石。大石脫落,化作數塊湯盤大小的石塊,有一塊堪堪正砸中了仙使的背心。而因為她正俯身欲要剌死槿妍,有她阻擋,槿妍倒是安然無恙。
隻是這一出說來容易,做起來卻甚難。
單論眼力和時機的精準把握,便相當重要。若稍有不慎,恐怕那石塊便無法砸中仙使,也救不得槿妍與董真自己的性命。
槿妍看了那石頭之後,都有些佩服:“女郎分明是中了藥性之後,功力不濟,但眼力卻依舊敏銳異常,比起當初來,隻怕要更勝一籌了。”
仙使的傷勢已經相當厲害,威脅指數下降,根本不用捆起來。事實上因為全身是傷,也無法再捆起來,至少董真下不了那個手。
仙使其他的傷董真已在溫泉中給她清洗處理過,背上的傷卻在汩汩冒出鮮血,若任由這麼流下去,恐怕片刻之後便會失血而死。無論如何,董真還是不忍心,隻好再次將她拖到泉邊,先以泉水濯洗,又向槿妍借來簪子,挑出傷口裏的小砂石,濯洗幹淨後,再撕下一截衣襟,將她的胸背一起牢牢綁好,倒象是天然的內衣,不虞春光再次外泄了。
槿妍脫下自己的中衣給仙使穿上,自己仍罩著黑衣。
看見董真仔細地將仙使放在一塊草叢茂密些的地上,放下去之前又小心地掃去落在草叢裏的小石子兒,她將簪子插回自己發間,忽然想起了什麼,望向董真:
“女郎,你那簪子……”
董真披散著頭發,那簪子先前被她擲入火中,才引發那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簪頭是空心的,旋開後藏了一顆天雷霹靂散。其實簪頭也不是玉,而是一層蠟油。”
董真撥了撥垂下來的一綹長發,看著呆若木雞的槿妍,忽然身形一動,轉過身去,向著臥在地上的仙使道:“你醒啦?可聽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