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光明黑暗(2 / 3)

將來或許還有正室夫人,會稱他為“夫君”“夫郎”。

這樣親昵而略顯出地位的稱呼,想來她永遠也不會擁有罷。

縱然她容貌美麗,才能出眾,甚至還有一身好武功,和許多可供驅策的無澗教徒。那些沉在各世族宦第的同樣命運的女子,卻是一張極好的密網,對他不無裨益。

但限於身份,她永遠隻會是一個姬妾。

曾經她以為,這是因為她的出身,她的命運。

隻到眼前這個女人出現。

出身織奴,破落世家,號稱是中山無極甄氏,誰知是哪一偏支哪一旁族不入流的孤女?

可就是這樣的身份,他卻心之念之,甚至還在流光殿那樣的地方,當著滿殿親貴,公開求婚。

她這才驀然發現:原來真的阻礙了他真心待自己的,從來不是出身,也不是命運。

隻是因為他不夠愛她。

因為足夠愛甄氏,所以甄氏的織奴身份,可以被權勢一手抹掉。搖身一變,成為不幸敗落的世家女郎。再搖身一變,-儼然已是舉足輕重的中宮少府,連皇後都不得不讓她三分。

而自己呢?

自己永遠隻是那個地位卑下,明明有一身武藝,卻要被諸多姬妾欺辱的自己!

可是自己不是木石,也有人的感情。他對她從來未曾輕辱過,甚至還有幾分外人不知的親密。

他……他應該就是所愛之人吧……

隻是這份愛太卑微,卑微到承認愛他,都是一種過錯。

仙使的目光一寒,道:“這與你有什麼相幹?”

“獻給他,你能得到什麼好處?想來無非是想成他正室罷了。然而獻寶於他,有三大害,不得不說與你聽。”董真隻覺那短劍的鋒刃再次逼近,縱使她素來膽大,也被這鋒芒剌得眼睛一痛,不得不轉開了目光:

“他既然是你心中的大英雄大丈夫,那麼他就不該心安理得,受到姬妾的重恩。如果他因為這寶藏的巨大誘惑而不得不受,那此後他一看到你,會有怎樣的心情,仙使可曾想到過否?分明是個功臣,卻成主君喉中之梗。此為一害矣。”

仙使一怔。

“便是有獻上寶藏之功,但你仍然出身寒賤。他若擢你為夫人,旁人會說他成大業是賴婦人之力。他若賜你金帛,卻令旁人更加嫉恨於你,而沒有母族的支持,又沒有自己的力量,縱然你得到他的寵愛,又能在那樣王侯府中,生存多久?所獲不如所獻,甚至不如不獻。此為二害矣。”

仙使的臉色,已經驀然變得蒼白。在月色之下,小臉有如一朵含露的蘭花,楚楚動人,搖搖欲墮。

“當然,你也會說‘我身後豈無力量?無澗教的所有女子,便是我所依賴的力量。’”董真瞧見她的臉色,心知已被觸動,繼續道:

“這正是我想說給你聽的第三大害處。他如今身份特殊,處境微妙,一舉一動,皆不能盡得自主。若是知道,他的愛姬竟是出身無澗教,縱使他對你有利用之心,暫時不會動你,但當他成就大事之後,可還會容你存身?”

無澗教的建立之初,雖然是為了大漢宗室天下,且創教之主又是堂堂正正的萬年公主,說起來似乎還算堂皇。問題是萬年公主的這個動機本就不純,在臣下看來,皇室公主行走江湖已經是驚世駭俗,居然還收羅女子,行此剌探臣下世族之事,更是不堪。

所以這許多年來,除了廖廖數人,外人並不知曉無澗教的來曆出身,甚至靈帝本身也是到死都隻字未提。

而洛陽的那座空蕩蕩的萬年公主墓更是表明了皇室的態度:無澗教的一切,根本就不容許被提起,更不容許與皇族有任何關係。真正的萬年公主早就死了,即算有什麼,也與劉氏無關。

而何晏屬曹操一係,曹氏近來,漸有篡立之心,世所眾知。何晏又怎會娶一個出身無澗教的女子為正妻?這不是倒執刀劍,授人以柄麼?

仙使聽到“他如今身份特殊,處境微妙”這兩句話時,身形微震,冷冷道:“原來你早就猜出了他是誰。”

何晏不是曹操親子,隻是母親何氏嫁給曹操為側夫人時,攜來的拖油瓶。漢末之時諸侯混戰,往往敗者不但殞身,且連家族一並喪敗,妻妾為他人所占也是很常見的事情。曹操此人雖然豪爽,並不計較何夫人帶來何晏,甚至還因為何晏貌美而機敏頗為喜歡,以至於連曹丕曹植兄弟也為之心中暗暗嫉妒。

但何晏畢竟不是曹氏人,從曹操始終未曾委他以實職,隻封侯賜金,擔任侍中之類的親職便能看出來。而何晏又是一個十分自負之人,豈能一輩子當個飽食終日的二世祖?

所以後世才有何晏與曹爽合謀亂政的事情發生。

眼下何晏年歲尚輕,也不象史書上所記載的那樣行徑惡劣,與曹氏兄弟的關係雖然互相有時看不順眼,但暗中也還和諧,不然也不會在洛陽敢照顧董真。

正因如此,可以看出何晏行事,其實相當謹慎,在狂放傲矜的外表下,有著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的精細。

故此董真說出此言來,正是為了切合仙使的目前處境,也就不再隱瞞自己猜出仙使在外身份之事了。

故此她聽了仙使之話,隻是微微一笑,顯出一副“山人的確早已知道”的模樣來。

“你怎麼會忽然如此好心,竟來提醒我這三害之事?”

仙使不愧是仙使,頓時抓住了症結。

“仙使如此聰明,自然也就明白,未得所愛之人,不能與其並肩而立,看這大好河山,全是因了身份二字。”

董真淡淡道:“這世上諸事,多憑陰謀可得,但唯有身份二字,是陰謀無法謀取。”

也許陰謀也能得到身份吧,在足夠的權勢的相助下……比如自己的所謂甄氏女身份,便是在陸焉這種貴公子的親口證實下,成為了自己在這個時空的板上釘釘的身份。

然而有足夠的權勢,或許根本用不著處心積慮地使用陰謀。

更何況,以仙使這個情況,縱然是取得了身份,縱然瞞得天下人,又豈能瞞得過枕邊人?

“若是仙使肯捐棄前嫌,與我二人同舟共濟,則我我們出去之後,或許董某可助仙使獲得身份二字。”

仙使眸子一閃,驀然有厲光射出。

董真垂下眼睫,隻覺那頰上冰涼又至。

壓在肌膚之上,宛若冰山,暗挾煞氣,卻久久不動。

“你,當真不在乎自己容貌?”

仙使卻問出這樣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

“你不怕我就如此一劍拉開,你的臉上,便永遠是這樣一道翻開皮肉、醜陋無比的瘡疤?”

仙使的話語之中,隱隱約約有著一種快意的顫抖:

“即使是愛慕你的人,也從此看見你便如畏鬼怪,望風而逃呢!”

鋒刃隱約已經觸著了皮膚,熟悉的剌痛隱隱傳來。

董真知道此時又破了皮,雖不是如仙使所說的大瘡疤,但這個時空的醫藥本就不怎樣先進,即算好了隻怕也要留下細痕。

她隻是在心裏把何晏翻來覆去地罵了個遍。紅顏禍水!紅顏禍水!藍顏哪裏是禍水,簡直就是禍流!禍江!禍海啊!

“在乎啊,也怕啊。”

董真微微苦笑,答道:“可是如果我又怕又在乎,你就不會一劍劃開麼?”

仙使格格格地笑起來,隻是這笑聲十分剌耳。

似乎自從來到了無澗之後,仙使便與當時在益州牧府見到的溫婉模樣判若兩人。即使同樣有著嫻美無害的外貌,此時的她卻顯得分外的瘋狂和肆意。

“我是個隻重視結果的人。”董真眯起眼睛,以抵擋近在咫尺的寒光涼氣:“知道逃不開的結果,也就不必太害怕了。因為這些都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