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蔡氏夫人(2 / 3)

碧波樓臨湖而建,景色果然優美。時值夏日,遠處一片翠葉亭亭,間有粉白點綴其間,卻是荷花開得正好。樓中女子也是粉白黛綠,環繞在主座蔡夫人的周圍,香風盈樓,竟壓下了那荷花的清香。蜀風開明,連董真在市井之中都有諸多女子大膽地拋花獻果,這些貴族女子又是早聽聞董真的名聲,哪裏會不抓住機會探看一番?此時聽聞明姬稟報說董真夫婦已到,竟是都嘻笑起來,卻沒一人自請退下,甚至都不曾到屏風之後去避一避。

蔡夫人年紀並不大,才交四旬而已,保養得宜,當然也不算老。肌膚白膩,毫無皺紋,掩映在華鬢之上那些珠翠搖搖之中,再經身上所著那件緋紅瑞草仙鶴錦的光采一映,更覺氣色甚佳。

隻是眉長眼小,顴骨略高,相貌最多也是中人之姿,且舉止過於端莊,果然有些古板。董真依稀記得從前看三國誌之類的書籍,倒是對劉表那位蔡夫人的相貌風儀大為讚美,全篇卻找不出這位蔡夫人的一個字描述來,足見其才貌皆是平平。

她看了一眼階下行禮並口稱“參見夫人”的董真與劉玉如二人,麵上擠出一絲笑容來,平平道:“一路辛苦。起來吧。”

樓中寬闊,安置有十餘張幾案,水陸奇珍、酒水佳肴自不必說,不過接待的都是女眷。此時群雌灼灼,皆在饒有興趣地觀察這位“郎豔獨絕”的董郎,見“他”身著素袍,卻並非是尋常的素色絲織品“綺”,也並非是庶民所著的淺白之色,而是真正的素錦。向來“織采為紋曰錦,織素為紋曰綺”,也就是錦匹的花紋多為彩色,蜀錦向以鮮華著稱,又多雲紋瑞獸禽鳥仙人等圖案,如這種素錦更是十分少見,不覺都微微一驚。

在場諸女包括蔡夫人在內,皆對錦類頗有了解,劉玉如身著月華暈襇錦裙,雖然也是價值萬錢,但更為留意的卻是董真身著的素錦衣袍。這種錦並非是真正的素色,而是在原來的錦底上織繡銀絲,將此前的色澤根根壓住,但那先前的豔光,卻又透過薄薄的銀絲,氤氳成迷離的虹采。且在這第二層的銀絲底子上,因了銀絲的累疊形成不同的光澤深淺,以突顯海棠花紋形狀,這一襲衣袍上,海棠花朵約有百計,大如碗口,小如指頭,皆是以細過發絲的銀絲所織繡,其工藝之繁複,可算是世所罕有,若是尋常一匹珍錦需以一月之期,而董真所著這海棠素錦,隻怕要費時一兩年,怕不要耗費百萬錢?先前蔡夫人未見董真之前,也曾遣人打聽過他平素的衣食住行,得知這位董郎愛穿素色衣袍,心中還大大鄙視了一番。

素色淺色向來為庶民之服,隻因色澤寡淡,泯然無味。而貴人之所以愛穿錦衣,無非是愛其色澤豔麗,更顯鶴立雞群之高貴,誰又會耗費重金,隻為了穿這樣一件素色的袍子?

隻是此時,董真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時,眾女親眼看到,他行動之間,光華流轉,那些海棠花仿佛在枝頭迎風招展,且因了光線的關係,往往一枝剛剛消湮,另一枝又悄然浮現,其栩栩如生,宛然鮮活,果然華貴湛然,卻又清麗絕俗,頓時將一眾豔麗珍錦,都比得浮燥喧囂起來。

所謂鶴立雞群,如今卻要反過來了,隻那一件素袍,才配得上高貴飄逸的白鶴。蔡夫人忽然覺得自己身上那件瑞草仙鶴錦衣實在庸俗不堪,倒仿佛是在白鶴身邊多了一隻雉雞,不覺氣悶起來。

明姬卻偏在此時笑著讚道:“聽聞涪城街巷之中,多傳誦董郎美貌,說是‘郎豔獨唯豔,董氏世無雙’,依賤妾看來,董郎身上這件錦袍,倒是明豔多輝,大有神仙氣象,倒稱得上世所無雙了。”

蔡夫人越發氣悶,似笑非笑道:“聽聞董郎手中也有織坊,想來比起益珍等織坊,也不遑多讓,果然衣著貴重。這一件衣袍,當可抵我府中婢仆一年之費了。”

劉玉如臉上一白。

董真眉梢輕輕一挑,心中道:“果然是個古板的,不但古板,還愛嫉妒。”

董真是所謂的世家子,要稱讚一聲,也當是人品貴重,怎的衣著貴重?分明是在暗諷她好愛打扮,人品輕佻。

且話裏話外,不過是說董真如今經營著織坊,便如是益珍織坊這等商賈之流。須知益珍織坊雖然富可敵國,且為劉璋軍資所依恃的最大支柱,但在後宅這些自恃世家身份的婦人眼中,也不過是略重要一些的商賈罷了。

對於益珍織坊尚且如此態度,何況是一個董真?

而將董真這件錦衣的價格,說成婢仆一年之費的價值,更是毫不掩飾的一種蔑視。

你董郎再怎樣有名氣,有美貌,有金錢,在我眼中,不也是如婢仆一樣麼?

便是其他那些女子,此時也不禁一靜,先前還對這位董郎熱切豔羨的眼神,也就多了幾分輕蔑。雖然心底都不由得嘀咕道:“這件衣服隻怕價值百萬錢,你益州牧府再大,婢仆一年用得了百萬錢麼?頂多不過十萬錢罷了。”

董真並不答言,卻是輕聲一笑。

笑聲雖輕,卻輕到恰在好處。這時樓中正一片寂靜,這笑聲便顯得頗為隨意,表現的就是“你說什麼?我不在乎。”

蔡夫人臉色一沉,道:“董郎是在笑話妾身麼?”

“蔡夫人,此言差矣。”董真抬起眼來,緩緩站直身子,道:“在下所笑的,也不過是這件衣服的價格,夫人似乎倒是瞧錯了。”

蔡夫人繃緊了臉,冷聲道:“你是瞧不起我益州牧府,覺得我滿府仆婢一年之費,竟比不得你這件衣服?”

這話簡直是指上鼻子來問了,更顯無理。

難道荊州蔡氏,皆是這樣無理?依稀記得劉表那位蔡夫人雖然頗有容色,但也潑辣敢鬧,這位蔡夫人雖然一副自矜身份的模樣,但說起話來之刻薄,也是貴夫人之中少見的。

董真回想了一下,臨汾公主那副臉相頓時躍入腦海。

若是臨汾如願嫁給了曹丕,身份更是貴重,恐怕那討厭程度,堪與蔡夫人一拚。

但董真昔日連伏後都見過,於極微賤之時便冒犯過臨汾公主,又哪裏會將這樣一位貴夫人看在眼裏?雖然蔡夫人顯然動怒,她卻好整以暇,連頭發絲兒都不曾顫抖半分,微笑答道:

“此衣正與在下欲獻給使君的寶藏有關,請恕在下不能告知夫人詳情。”

蔡夫人驀聞之下,更是大怒,但董真提到寶藏,她知道丈夫是很在意此事的,便是有脾氣,亦不能令人將這可惡的年輕郎君拖下去打死。隻氣得兩腮通紅,那顴骨卻顯得更是高了。

劉玉如不由得微微顫抖,她如今已經出嫁,蔡夫人最多不過是罵她兩句並冷落一番罷了,倒是取不著她的性命。

她之所以害怕,是因為這短短的幾次會麵,數月來的耳聞親曆,她已經知道自己這位“夫郎”向來不畏懼任何權貴,且一向以牙還牙,從不避諱。兼知向來運籌得當,這次敢來成都,一定有所依恃。可是這位蔡夫人一個照麵便得罪了董真,還不知董真接下來要怎樣反擊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