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歸倒還罷了,趙不為卻忍不住咕噥了一句:“為何不直接讓我們將主君抬走?如此狼狽……”
崔妙慧與素月剛經了一場生死爭鬥,崔妙慧頂多不過是鬢發蓬亂罷了,素月卻是半邊發鬢皆被削去,臉邊又滿是血汙。這兩人抬著董真走得踉踉蹌蹌,真是看了令人不忍。
陸焉卻是安然立於一旁,目送崔妙慧及素月二人消失,臉上的神情仍是沒改半分。
李不歸卻走上前來,向陸焉道:“師君,主君的傷勢……”
陸焉眼神往他臉上淡淡一掃。
李不歸忽然有些心虛,借著垂下頭去,避開了陸焉的眼神。
素月及時出現在門口,柔聲道:“陸少君,夫人請您過去。”
隻這片刻時間,她已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半邊失落的鬢發,被頭頂放下來的部分發綹結成垂環,巧妙地掩住了無發的鬢角,臉上血跡也擦得幹幹淨淨。
一聲陸少君,即使如今貴為天師的陸焉,也不由得想起了鄴城裏那些鮮衣怒馬的往事、與三五同道彈琴唱和、烹茶論詩的閑散時光。
即使在那時,也曾有過一些危險的經曆,但不過是點綴奢華生活的調劑罷了,而不會象現在,步步鋒刃,層層荊棘。
他身為天師,有嫡傳血脈,有忠於父親的道中老人,有那許多尊他如神的道眾,尚且如此艱難,那甄氏——董真呢?
她一步一步,又是怎樣走到了今天?
陸焉踏入室中時,崔妙慧坐於榻邊,滿臉憂色。即使是見到陸焉進來,也隻是勉強一笑。
昔日二人在鄴城,隻有過一麵之緣。誰也想不到,這個昔日作為曹丕正室的熱門人選,後來也曾被臨汾公主視為滕嫁的崔妙慧,如今竟成了董真的“妻室”。
世事變化,人莫能測。
誰知道接下來的命運又是如何呢?
“主君傷勢,是她自己不願恢複,想要以此為由,行一個計謀。”
崔妙慧開口便頗為驚人,隻是神色中有幾分猶豫:“可是主君卻意外地昏迷不醒,實在令我們感到憂心。”
“她自己?”
雖然心中早有預料,但陸焉仍是腳下一滯,顧不得許多,在榻前坐下來,兩根手指按在董真脈上,輕輕叩聞。
他的叩脈之術,是得自華佗的那位高弟穀神醫。雖不及後者的出神入化,但輔以他的內功心法和經驗,卻是能查知對方體內的真氣運行狀態。
正如那位有名的老醫師所說,董真的真氣似乎停止了運行,而丹田之處更是寂靜不動。仿佛整個人的身體都凝滯住了,偏偏氣息尚在,若非氣息仍然正常,便如死人無異。
“無妨。”
陸焉叩脈之後,反而略微有些放心,道:“我天師道中,素有秘術,她不過是身子虛弱罷了,待我以秘術催發元氣,便如車輪停滯,隻須稍稍一撥,便能繼續轉動行走一般。”
崔妙慧素知陸焉之能,聞聽此言,多日來一直高高吊起的心便仿佛回歸了原位,而端著熱茶進來的素月聞言,更是大喜,險些將茶盤擲到了地上。
她們先前不允許李不歸等人以此法調治,不過是因為擔心暴露董真的女子身份。且男女有別,這元氣催發需要動到周身大穴,豈是輕易讓別的男子觸碰的?
但陸焉不同。
至於怎麼不同,崔妙慧不願多想,但心中有個隱約的念頭,即使是陸焉觸碰了董真,那又如何呢?
董真嫁給陸焉,自然要勝過在江湖跋涉,陸焉對她也算情深意重,況且才貌聲名俱為上等,即使是曹氏父子,如今要奪取益州,也不得不依仗陸焉在漢中的勢力。或許將來,陸焉以天師道為根基,割踞漢中也不是不能,雖無王侯之名,卻有王侯之實,董真若要尋個歸宿,陸焉是最好不過的人選……
正思量間,卻聽陸焉溫聲道:“但你要先告訴我,她為何要行此之策?”
素月送上熱茶,又掩上室門。
崔妙慧咬了咬牙,決定將一切的實情都說出來:
“……從在洛陽開始,到我們冒充美姬被送往劉使君府,一直到後來葭萌和涪城,主君便覺得,始終有人在背後作崇,甚至曾下手謀剌。隻是那人奸滑得很,似乎手下能驅動不少人為之賣命,當初有楊君在時,亦未能將其捉住。即使是在襄城縣主府中,也未曾得到絲毫線索。但後來自入葭萌之後,主君多方交結,曾經也獲得劉玄德的信任,但不知何故,劉玄德的心意卻總是變幻不定,甚至一早就明白了主君的女子身份,甚至……甚至……”
陸焉畢竟是男子,她無法說出劉備曾欲以董真為妾的企圖,但陸焉的神色卻微微一沉。
他自然是明白崔妙慧的未盡之言。
“後來主君興建錦園,打造織機,甚至流露出雲錦之美,便是希望劉玄德能夠知人善任,誰料即使如此,劉玄德仍然在蠶市舉辦之時,在背後阻礙了主君行事。縱然是主君英明,未曾讓他得逞,但彼此已有心結。主君便心生了離意,索性作出憤慨不平的模樣,連夜燒了白水關的糧倉,又以此為由,向劉玄德賠罪,獨力支持了數月以來三萬大軍的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