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真在前往涪城之前,已經安排了逃亡,連這一段水路也都勘測過,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一處被廢棄的野渡。誰知不過半日,劉備在這樣短的時間內便反應過來,竟然派兵迅速趕到這處野渡,張開羅網,靜候董真等人的到來。
崔妙慧瞬間便想到了是何人所為,不禁恨聲啐道:“龐士元非人矣!平時與主君何其親厚,居然還在此時暗插一刀!”
除了龐統,誰人能如此快地反應過來?有又誰能如此察覺到董真的安排?
董真自己此前也多次感歎道:“知我者,士元兄矣。”
可是誰知道這種曾經相互知已的情意,此時也成了催命的尖刀。
龍居無奈地苦笑一聲,道:“女君,男子處世為人,看得最要緊的莫過於功名前程、所謂忠義事主,忠義忠義,忠在義字之前,即使龐士元為了其主公加害於主君,世人也隻會感慨一聲忠義難兩全罷了!”
崔妙慧心中卻是一動。
她想到了另一個遙遠得如同雲端的人。
如果董真去俯就於他,以他對董真的情意和看重,又何必在這區區涪城之地,受劉備這等尚未成氣候的小諸侯追殺?
過去她始終不明白,董真對那個人的敬而遠之,究竟是什麼原因。
董真肯屈顏奉侍劉備,為何不能如此對待曹丕?
此時聽了龍居之言,卻忽然想道:
“龐士元不過是一個謀士,為了所謂報效主公,成就功業,便不得不犧牲了與董真的交情。曹子桓是堂堂的魏公世子,如今魏公加九錫之尊,天子割冀州的河東、魏郡等十郡為魏國封地,他以鄴城為都,且在封地內興建魏國社稷宗廟,又設置尚書、侍中等職,其勢力等同天子,連真正的天子都要仰其鼻息。曹子桓為他的嫡長子,又是魏公世子,何等權柄風光?將來這天下江山,隻怕都會落入他的掌中,這樣有大誌向、建大功業之人,若是遇上阻礙,是否會更為決斷地舍棄掉最為深重也最為脆弱的情感呢?”
不知怎的,想到此處,身上竟打了個寒噤。
定了定神,道:“全神戒備,咱們靠近再看!若是情勢屈人,那大耳賊要將我等軟禁,隻得先行屈服,再伺機逃走。若是大耳賊是心生殺意,各位不過是拚得魚死網破罷了!”
她雖是女子,但此時身著男裝,說話鏗鏘有力,已帶上了金戈肅殺之音。
眾人凜然聽令,齊聲道:“是!”
好在這艘大舟雖然不甚精致,但用料極是結實,也頗為闊大,尤其是艙板足有兩指厚度,除非是那等數百石的強弓,普通弓箭料想無法將其射裂。眾人便皆躲入艙中,將董真放於正中,又以皮盾相護,各執刀劍,凝神戒備。
天色近暮,涪水上有晚風徐徐吹來,微來涼意。大舟上的人屏息靜氣,小心翼翼,將船身向著渡口,緩緩靠近。然後即使是水手身邊,都立有幾個護衛,以皮盾遮身,唯恐對方暴起射來箭雨。
靠得近了,方見岸上甲士密密麻麻,旌旗如林,刀槍森然,且大多為騎兵,一望便知皆是百戰精悍之卒。當中大旗上一個“劉”字無比熟悉,眾人這幾月來運送糧草,多在劉備軍中行走,但見這陣容模樣,便知確為劉備麾下,且殺氣騰騰,前為強兵,後為涪水,都是無路可走,且不知是否能平安逃脫,眾人心中皆是一涼。
卻見那甲士之中,有一將軍騎馬而出,高聲問道:“來舟可是董君?”
眾人在艙中互視一眼,想著也無法否認,即使說不是,對方一樣會上舟來查看,到時反而受辱。
當下龍居運足中氣,朗聲道:“正是洛陽董真!不知尊駕誰人?因何在此嚴陣以待?”
他聲音清朗,即使在船艙之中而發,對方數百甲士也都聽得清清楚楚,足見其內力之深厚,絕非庸碌之輩,為的也便是先給對方一個震懾之威。
他自報家門,卻是洛陽董真四字,是暗示劉備,董真並非他的麾下屬吏,若做得太過份,恐冷天下欲投效他的眾英雄之心。
崔妙慧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讚許,想道:“聽說這龍居原也是世家公子,為著一個女子淪落多年。如今複出,卻依然有昔日風采。”
目蘊秋水,向他微微點了點頭。
龍居一怔,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去。
隻聽對方又客氣地問道:“果然是董君!董君可安好?”
他這聲音之中,倒多是歡喜之意,似乎並沒有什麼敵意。
眾人又是麵麵相覷,崔妙慧腦中靈光一閃,卻站起身來,高聲道:“承蒙賜問,董某自然安好!”
言畢身形一閃,竟然踏出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