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道理劉備不是不明白,但因為心中總是有一股古怪之火,故此見了董真,不由得便要發作幾句,卻沒想到這位爺還是跟從前一樣,絕不肯退半步,亦不肯讓半分。
劉備踱至主位坐下,正待引開話頭,卻見董真直身坐起,冷聲道:
“但真一直有話想請教使君,還望使君賜告!自真入巴蜀以來,自問對使君忠心耿耿,雖有私心,亦有所求,但都坦言告知了使君,全無半分勉強之意!使君卻是聽了哪位高人的計策,竟對真也如此行事?實在令人心寒!”
劉備眼光一閃,看向董真,卻苦笑著應道:“董君誤會備矣!備向來視董君為手足股肱,豈有此意?”
窗外的陽光,落在董真的臉頰之上。她有著健康晶瑩的皮膚、雙眸、唇色,在春光之下越發生機勃勃,與劉備尋常所見的其他以柔弱嫵媚為美的女子,有著十分顯著的區別。大概也正因為此,她才能夠一直以男子身份出現,卻並沒有引起眾人的懷疑。而她那種女性所獨有的溫柔氣質,也因了這種勃勃的生機,竟變化成了另一種雌雄莫辨的美麗。
郎豔獨唯絕,董氏世無雙。
這兩句歌詞,忽然跳上劉備的心頭,令得他忽然也明白了自己心底最隱秘的念頭:
他為了招徠人才,一向仁德溫厚而著稱,唯獨對才華卓異的她一再展示陰鄙伎倆,其實不過是心中恐慌而已。
董氏世無雙。
這樣舉世無雙的董真,美麗、堅韌、百折不撓、敢於畏難而上的董真,雖然眼下因了巴蜀的利益,會屈就在他的麾下,可是他又憑什麼讓她會永遠留在他的身邊呢?
他想要得到她,就要折斷她的雙翼。
為此,他甚至不惜傷害自己的利益。當然,這種利益不能太大。畢竟他是劉備,不是周幽王,天下永遠比女人重要,他不會舍本逐末。
但是,損失她在蠶市上的威望,破壞她想要掌控震懾益州織業的計劃,令得黃唯青等人有足夠的實力與她周旋……他自問還是可以做到的。
反正隻要打下益州,黃氏等人便一樣會向他投誠,正如當初劉璋奪得益州一樣。
巴蜀織錦,交給黃氏等人還是交給董真,對他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分別。
“有分別。”
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董真忽然出聲道:“劉使君,那些人,或許真正的主子,並非劉璋。”
一個多時辰之後,董真及隨從,步入劉備所設的後堂宴廳,參加劉備親自招待的洗風宴會。
賓主相處融融,渾然看不出有線毫間隙。然而宴會完畢後,暮色已籠罩了整個涪城,董真住入府衙後園之中最為舒適的客舍,劉備等人也分別安歇。
隻是客舍之中,龍居卻並沒有退下去,而是立於當地,微皺眉頭:
“主君,此來涪城,恐劉備心懷叵測,未必皆是善意。”
他向來話語不多,此時出聲提醒,顯然也發現有些不妙之處。
“主君還要與劉備合作,公然衝撞總是不好,不如多尋漏洞,伺機擊破。”
門簾一掀,李不歸肅容進來,低聲道:“四周皆是戒備森嚴,方才不為借故要離開,都被劉備的護衛婉言擋了回來。依不歸看來,安置在這客舍之中,便分明是在防備著主君了。”
這所客舍是一座幽靜的院子,假山湖石,玲瓏可愛,也有溪水自院中潺潺而過,卻隻在人足踝深淺,清可見底。院中原也是有大樹鬱茂,從痕跡上看卻是被砍除了,隻留下了花草等物,白日裏無法遮弊豔陽,若是到了晚上,便無法藏匿身形。
換句話說,董真住在這裏,無論明裏暗地的行動,均難逃出劉備的眼睛。劉備若當真毫無芥蒂,自然不會如此行事。
董真已換了身輕便的衣袍出來,聞言亦並沒有發怒,而是在室內踱了幾步。
這是她思考時不由自主養成的習慣,故此龍居和李不歸二人並沒有打擾她。
劉備既然公開邀請自己來涪城,在今日的宴席上也是交口稱讚自己的籌備軍資之功,顯然至少劉備整個小集團的主流意見是要好好交結自己,好為接下來的益州終結戰做好後備工作。
但是什麼令得劉備仍對自己有著隱隱的惡意呢?
董真現在雖名義上不屬於劉備麾下,但很明顯她已是劉備外圍屬吏的一員,不然怎會將籌集軍資這種事情交付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