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與君相別(3 / 3)

他再一次強調,董真卻覺得腦中昏昏噩噩,想要反駁,卻第一次發現自己找不著理由。

“可是,阿若……”

她想說,我已經習慣了有你的生活,有你,我可以放心地去做自己的事情。我信賴你,就象……就象信賴陸焉那樣……

可是,無論是楊阿若還是陸焉,都對她沒有義務和責任。

她又怎麼能羈絆他如風一樣的腳步呢?

不知何時,她發現自己已在楊阿若的懷中。他的身形修長挺拔,但他的懷抱寬闊舒適。

他有著修長而有力的手指,意外的不象他的人那樣冰冷,反倒是滾燙的,輕輕捧起她的臉龐。

酒意上湧,那些濁酒的後勁太足了。董真隻覺腦子中昏沉沉的,唯有笛音清晰可辨,絲絲縷縷,化入風裏,亦沁入心田之中: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楊阿若的聲音,有如耳語,呼出的熱氣幾乎要燙著她的耳垂:

“龍居明早會去求見你。有他在,便如我在一般。若他亦無法護你,必會設法傳信於我。天涯海角,我總會回來。”

笛聲如泣如訴,如歌如夢:

“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

楊阿若和董真誰也沒有想到,就在相隔十餘丈的一排柳樹蔭影之後、長草之中,有一雙怒火迸射的眼睛正緊緊盯著他們。

從前這雙眼睛有如暗夜般漆黑,此時卻仿佛是火焰熊熊,幾次想要長身而起,撲上前去,都被身後的護衛緊緊拉住。

“伍正強!”他厲聲喝道:“你膽敢以下犯上?”

“屬下膽子小,做夢也不敢以下犯上。”伍正強身子不由得往後一縮,手上卻絕不肯放鬆:“可是主公您現在衝過去,又有什麼用處?且以哪種身份?”

“我……啊……可是……”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有些語塞。

他連夜兼程奔來葭萌,究竟是為了什麼,自己都無法回答。這樣的衝昏頭腦之舉,在他從前的人生中絕無僅有。或許隻是想與她共處一片土地,或許隻想從空氣中感受到她的氣息……可是那個小子!他居然將她抱在了懷中!

雖然她有些醉了,但她居然也沒有拒絕!而且先前看她的情態,似乎還有依依不舍之意。

她不是對他一直很冷淡的麼,為何對楊阿若就不同?

嫉妒、憤怒、不甘的火焰在心中騰然而起,昔日一切的冷肅冰原頓時被火焰吞沒,且瞬間就要燎原。

“主公!你看那邊!”

伍正強及時地再次來滅火:“那裏有一匹馬,應該是這姓楊的小子準備下的!”

“馬?”

他疑惑地回頭看去,果然看到不遠處的草叢裏,一匹早已備好的駿馬,輕輕打著響鼻,尾巴無聊地左右擺動。馬兩邊掛有褡鏈,竟是一副即將遠行的模樣。

“他要走?”

火焰頓時熄滅了一半,但另一半化為狐疑:“既然要走,何必如此情狀?”

“主公!”伍正強在心中哀歎自己最近扮演的角色越來越象無聊的弄臣,竟然還要來引導情感之事:“或許你看得不夠明白,董女……董君的神情,倒象是在別過親近的朋友,便是那種……咳……擁抱,也是……”

單純的擁抱,沒有……咳咳……別的……

這話伍正強沒敢說出來。

但他發現自家主公仍目光灼灼地盯著前方。

“咦,這不知是誰在吹笛子,吹得真好。”

伍正強想要轉移自家主公的注意力:“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

曹丕的怒火漸漸熄滅,遠處柳蔭之下,那依偎的身影,隻讓他覺得內心之處,卻油然而生一種淡淡的蒼涼之意。

連楊阿若都要離開了,董真她……她會更加艱難了吧?

過不多時,楊阿若果然站起身來,董真隨之站起,兩人在淡淡的月色中默然對視了片刻。

沒有痛哭,沒有眼淚,甚至沒有一言一語。楊阿若飛身上馬,隻回頭看了一眼,便縱馬飛奔而去,消失在遠處的漆黑之中。

曹丕有些愕然,還沒想好是否應該馬上離開,卻聽董真揚聲道:

“既然來了,就一起聽聽笛音可好?”

曹丕心頭大驚,臉上一熱,雖在夜色之中看不分明,但覺自己隻怕全身也都紅得透了。

伍正強等人十分識相,悄悄退下,隻將這位又喜又窘又怒又妒的年青主公,留在了月下柳蔭、風聲露色之中。

董真並沒有走過來的意思,曹丕也不敢過去,但那笛聲卻依然嫋嫋而來:

“青青河畔草,綿綿生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

青青的野草,便長在閬水岸邊,並沿著眼前的大道,一直伸向不可測的遠方。有時或許自己都不知道對方的蹤跡,但這些野草卻了然於心,它們勇敢地追隨著對方的腳步,可以一直走遍天涯海角。

人類,有時還沒有野草勇敢。

“我想我來得晚了,並沒有幫上你什麼忙。”

曹丕輕聲道:“雲會的事,你不要怪他。其實是我找到的他,而他也推脫不了,全是念著過去的情誼。”

他說完這一段話,又忽然怔住。

這樣幹巴巴毫無意義的話語,說來做甚?

董真沒有回答。

她清瘦的身形,在月色水光之間,宛若一副精巧的剪影。

笛音若有似無,纏綿緋惻,卻聲聲入耳:

“夢見在我旁,忽覺在他鄉……”

曹丕的鼻子忽然一陣發酸,他驀地轉過身,往來處疾步走去。

伍正強等人一怔,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趕緊從暗處出來,跟上了腳步因為太過疾快而有些不穩的年青主公。

“主公!她一個人在這裏,會不會……”

“那吹笛之人,應該是她的護衛。”曹丕雖未聽到楊阿若的那番話,但也猜到楊阿若既然將董真獨身一人留在閬水之畔,必然是有所依恃。

明明她就在眼前,她也發現了他。可是她仍然無意前進一步,來到他的身邊。而他,竟然也沒有走到她麵前的勇氣!

這對於外表冷漠而內心素來堅強的他來說,當真是平生罕見,絕無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