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故人蘭香(2 / 3)

而其他織坊代表,與黃唯青也並沒有什麼很大的差別。

長年浸淫於織業之中,忽然看到這樣一幅前所未有的珍錦,宛若沙漠中的尋寶者忽然覓得了絕世寶庫,心中的狂喜熱慕之情,較之外行還要更濃烈十分!

但是董真先前的作為,卻又令他們清楚:這些宛若天孫重現,仙人所織的珍錦,卻正是自己所屬織坊的催命急符!

這董真昔日在洛陽之時,便以一匹“天水碧”風靡一時,如今輕輕鬆鬆,卻弄出這樣一匹驚豔益州——不,是驚豔天下的稀世珍錦!

如今董真建這錦園,才一月有餘。手下織工據說多是舊人,且人數不多。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仍可以織出震驚於世的珍錦!若假以時日,這益州境內,誰人會是他的對手?天下商賈,又有誰不會對雲落織坊趨之若鶩?

可是益珍織坊,又能有什麼法子來麵對?

劉璋自顧不暇,且董真的雲落織坊建在葭萌,這裏是劉備的地盤,劉璋根本進不來。如果有可能,那隻有附近的天師道,畢竟葭萌屬於漢中,劉備雖盤踞在此,卻也隻是因為天師陸焉還沒有空隙來爭奪這個地方罷了,但論在漢中勢力,劉備卻是遠遠比不上天師道。如果天師道加上劉璋,是否就可以……

黃唯青腦中正轉著念頭,忽聞一陣清香,自莊外悠然飄來。香氣清新,淡雅久遠,即使在這樣明媚的春光裏,仍然帶著高巒雲嵐間的縹緲氣息。

這樣的氣息,不屬於這裏。不屬於春光明媚、然而兵戈隱聞的葭萌,也不屬於桃紅桃綠、卻殺機暗伏的錦園。

然而這氣息卻那樣淡然而博大,仿佛是天上的流雲、沉默的森林,俯瞰著、包容著一切的血腥與美麗,並令得它們和諧相融又並存。

連董真都不由得一怔,往門外看了過去。

又有鍾磬齊鳴,鏗然悅耳,伴隨著輕妙的吟唱,卻是男子的歌聲:“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桃始花,食庚鳴,鷹化為鳩……”

馮京喃喃道:“是二十四節氣歌,咦,這是……”

他目光往門外投去,忽然凝滯住了,臉上神情急劇變化,似乎又是意外,又是驚喜,還有些茫然無措。

而端坐在一旁的楊阿若,心中卻隱約已經猜到了端倪,他放下手中茶盞,淡淡地看去。

所有人的目光,皆都從那美豔不可方物的雲錦之上,移到了門口。

門口是一隊衣著灰色葛袍、足蹬麻履的男子。雖沒有什麼出眾的相貌,但這些男子的樣子都是清俊而端整的,神態安然,手中執著一束青翠的香草,草間綴有細碎白花,清新淡雅,仿佛是從古老詩經中走出來的仙人一般。他們就這樣迎著和煦的風、微微吹拂的柳條,在飄舞的花瓣之中,邊歌邊行,踏步而來。

董真隻覺腦中一道光芒掠過,沒來由地鼻子發酸,眼眶發熱。

她為謀立足之地,殫思竭慮,一步步走到今天,無不是借勢而已。借勢二字,說來容易,做來著實艱難,她為安定“合作夥伴”心神,亦為了安撫所有的屬下,喜怒不形於色,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心中所承受的壓力,實有泰山之重。

可是她有時居然也忘了,她其實還是遇上過對她真誠之人的。

比如後來的曹植,比如偶爾的曹丕,比如楊阿若,比如……陸焉。

眼前的那隊男子,即使是未曾穿著有祭禮中那樣具有濃鬱楚風、喻指日月星辰的鑲嵌閃閃發光的寶石碎玉的高冠,喻指峻峭高大的山川的堅挺的赭色絲綺上衣,更不會有多層而輕薄的羅製下裳來喻指河水的悠遠流暢。但是他們身上的那種氣息,比起當初銅雀之亂中,那些衣冠堂皇的方士們更要濃鬱——何謂虛無之係,造化之根,神有之本,玄之又玄……

她如今身處之地,乃是漢中,也是天師道的起家之地,更離總壇所在的陽平並不遙遠。所以在整個葭萌,天師道的影響幾乎是無所不在,比如張陵首創的那些將過去所犯罪惡書於紙上投入水中,所謂“與神明盟誓,以生死為約,絕意再不作惡”的做法,這年春天她就曾在閬水之濱見過相似的儀式。而天師道的教眾除了官府發給的戶籍外,還立有一種“命籍”,即給這些道眾編了名籍便於管理,葭萌更是在天師道治下的二十四治之中。即使是忙到還無暇去觀察這些的董真,也時常聽到關於天師道的道義及故事,那些偶爾在腦海中掠過,或是在耳邊聽過的一些句子,此時便不由得浮現出來。

身為一個從現代文明所在的時空而來的她,其實對天師道並沒有那樣虔誠。然而當親眼看到一方剔透溫潤的玉印,竟然當真化作一道白光,射入了自己的戒指之中時,她還是受到了相當大的震撼,對於這一切都有些迷惘起來。

而後來陸焉的作為,讓她意識到了天師道絕非尋常的江湖教派那樣鼠目寸光,陸焉所做的一切努力,以及其中所蘊含的深義,甚至象是另一種理想宏圖的延伸。

或許也正是因為此,即使她知道離陸焉已經不遠,甚至是她所做的很多事情,在某些程度上也為陸焉掃清了障礙。但是她即使再怎樣困難之時,仍沒有去尋找陸焉。

隻到此處,見到了這一群身著灰袍的年青方士。

一見他們,她馬上就明白,他們是天師道的人,是陸焉派來的!

便是因了他們所帶來的那種氣息。

如果說他們到來之前,董真這邊的局勢是在已定的大幕之下,掩藏著無數湧動的暗流,有不甘、恐懼、蓄勢、隱忍……連董真自己,都不得不一再注意自己的神態和語言,就是不想讓這場麵之中,那些已經緊張筆直的弦繃得更緊。

畢竟董真隻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標,並不是全然為了殺人。但如果他們失控,那麼不殺也就不行了。

可是當這些年青方士緩步而來時,在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種安然平靜的氣息傳來,漸漸籠罩了整個席間,仿佛所有人置身於一個靜寂的虛空之中,呼吸自然而然平緩下來,然而這種靜,又並非是一片死寂,周身血氣,暢通遊竄,似乎又蘊含著活潑的生機。

董真很快發現了這一切的源頭:不僅是那十餘個灰袍方士,還在於他們身後絡繹不絕的人群。

隨著方士們“獺祭魚、鴻雁來,草木萌動……”的歌聲,那長蛇般的人流也逐漸進入了眾人的視線。

有挑著擔子的,有背著竹筐的,有趕著騾車的,還有的推著獨輪車的,所共同的特點,便是那些擔子、竹筐、車廂裏,皆堆著滿滿的物品。有新鮮的瓜果蔬菜、糧食點心、鮮花樹苗、野味魚蝦,有編好的竹籮、鋥新的鐵鋤等農具,有花樣簡單卻拙樸的荷包、腰帶、頭帕,更多的卻是各類絲、葛、麻等織物,以及各種植物、礦物所製的染色原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