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雖然好聽,但這番話堪稱誅心!
當即便有人拍案而起,怒喝道:
“大膽小兒,竟敢辱罵我蜀人!”
這一來連馮京都嚇得住了嘴,與楊諾一起,抬頭往前望去:
但見正中主位之上,董真已端坐在此。她左右皆放有一隻錦枕,此時斜身倚在左枕之上,右手舉著一隻玉杯,皓腕亦如玉色,樣子閑適之極,想必便是何晏這樣的美麗貴公子,也不過如此風姿罷了。若非親眼所見,實難想到,方才那話語竟是出自這樣風姿的她之口中。
隻是這席間人人身後皆有婢奴侍奉,有的講究排場又或是為了向董真示威,身後更是立了烏泱泱的一片,唯董真卻是一人踞於案後,顯得簡直太過形影單隻,若論氣勢,更是相形見拙。
她掃了那出頭之人一眼,和顏悅色道:“這位出頭鳥如何稱呼?”
楊諾嘴角一動,險些又要笑出聲來。
那“出頭鳥”的臉色紅了青,青了紅,亢聲道:“你……太過無禮!”
“誰無禮待我,我便當他不懂禮,又何必以禮相待?”
董真葛啷一聲,將那玉杯重重放於案上,神色冷下來,道:“不願呆在這裏,便滾出去罷!”
眾人臉色皆是一變。
他們多年來盤踞蜀中,彼此又同氣連枝,蜀錦之資乃是巴蜀經濟支柱,便是官府中人,也不敢輕易嗬斥。故此雖不能戴冠,也無功名身份,卻是十分倨傲,隱然便是連尋常世族官吏都不放在眼中。
方才雖被那莫名其妙的霹靂嚇得失了態,但此時定下神來,又見了董真本人,如何肯服軟認輸?
當即便有一個中年男子長身而起,喝道:“我等今日既來,可是不會輕易離開!”
聲音陰沉,隱含怒氣。
馮京偷看一眼,認出那人正是益州蠶桑大戶中,最有名的三家之一的吳思之。
而另兩家,一家是董真昔日派阿茱扮成小廝前去買過蠶種的張邈,一家是擁有桑林最廣的李蕭,此時也皆坐在這席間。隻是張、李二家來的皆是大管事,唯有吳家來的竟是家主。
眾人未免有些納罕,這董真雖說能治好蠶病,又有劉備撐腰,不得不來敷衍一番。但怎麼也不用家主親自前來罷?這三家掌控著整個巴蜀的蠶桑,這是織錦業的“上遊”產業,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若是他們不供給絲繭,便是技術再好的織坊也徒乎奈何。所以在整個織業之中地位隱然是不低的,便是錦府令也未必能請得動,怎的這小小的葭萌,那吳思之竟也親自跑了來?
他們並不知道,這一次“蠶病肆虐”,在董真設下的“各個擊破”戰略中,各家受損有輕有重,但吳家卻是受創最重的一家。起初蠶病出現時,吳思之倒也不以為然,吳家也並非浪得虛名,且自認為多年養蠶也頗有經驗,以前更是也經過幾次蠶病,料想這一次也不過是挑出些病蠶便罷了。誰知這蠶病傳染十分迅速,即算是將病蠶擲棄,似乎也無濟於事,便是重新換塊竹匾來養蠶,那些好蠶仍然莫名其妙地染上此病,來勢洶洶,無法遏止,絕非昔日所見的病症所比。
等到下麵人無計可施,不得不驚動吳思之時,吳思之雖極力設法,但苦於無效,家中蠶種已經死了十之七八,且還在不斷死亡。如此下去,即使眼下蠶種並不需要出繭,但若是到了清明仍然沒有遏製住病症,那時蠶種再這般大量死亡,今年一年可就算全完蛋了。
這也罷了,如果堂堂的三大戶之一的吳家,今年的蠶繭出量居然是隻有往年的十之一二,那麼來年聲譽如何起複,是否還會有人相信,就是最為頭痛的問題了!
何況現在族中已有謠言在傳播,說是吳思之供奉不謹,惹惱了蠶神,所以才降下這等災禍,吳思之聽在耳中,更覺心急如焚,不但是吳氏受損,隻怕再這樣下去,他自己家主地位也必然不保。而他在族中並非沒有對手,多年來雙方已鬥到了白熱化階段,如何當得起這樣大的損失?
所以這一次也顧不得身份,得知了能醫治蠶病的秘方,便在這小小的葭萌之中,便不辭路途遙遠,親自趕了來。
他存了必得之心,此番前來也做了不少準備,又是家族存亡之際,哪裏還會容許董真輕易地就將他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