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樣熱鬧又繁華的場麵,卻沒多少人說話。很多人坐在案幾之後,眉頭都是沉沉的,彼此望一眼,也仿佛含有深意。
楊諾坐在靠邊的一張案幾之後,同幾之人是個年歲仿佛的年青人,模樣機靈,膚色甚白,是典型的蜀人長相。
見著楊諾,便向他一笑,主動道:“不知如何稱呼君子?在下姓馮名京,是錦城裏馮家織坊的管事。”
說是管事,但卻與織坊主人一個姓氏,想必就是親族了。
楊諾微微頜首,答道:“某姓楊,名諾。原是東吳人氏,遊曆到此,聽說開了蠶市,便過來瞧瞧。”
那馮京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道:“是看你麵生,不象是我們本地人。這益州地界,但凡是織業中人,就沒有我馮京不知曉的呢。”
楊諾一聽,便知他果然是出自織業世家,想來那馮家織坊,應是族中產業,這個馮京,也多少能做得了一些主,否則不會派他來參加這次蠶市。
雖然從前未曾參加過蠶市,但是楊諾明白,這一次與從前,是決然不同的。
馮京看樣子性情外向,見楊諾不言不語,隻道他不信自己,急道:“你不信?你可知道,這蠶市從前都是在錦城開,怎的這次就落到這姓董的手中?”
又以指甲輕輕往四周彈了彈,示意道:“你可又知道,這些人心中,卻是如何想法?”
見楊諾仍未說話,隻是目光瞥了過來,那一瞬間,馮京有一種錯覺,這楊諾相貌雖然黃瘦平凡,那目光卻是湛然生輝,微帶寒凜,仿佛初春的鬆樹巔上掠過的雪風。
心中一噤,更是分外地要顯擺一番,低聲道:“告訴你罷,這次益州來了不少人呢,不僅是各家織坊,還有兩家最大的蠶桑大戶,說起來開織坊的人,家中怎會沒有蠶桑鋪子?隻是比不得張、徐兩家罷了。隻是今年運程不好,蠶兒皆有了病症,若不是這姓董的手頭有治病的秘方,誰肯巴巴地到葭萌這種小地方來?你沒見他們,一個個麵色都難看得很!”
楊諾看了幾眼,道:“怎的馮君卻麵色如常,毫無晦暗之意呢?”
馮京咧嘴一笑,帶了幾分自嘲,道:“我們馮氏織坊,昔日在益州雖也算翹楚,但自從劉使君入主益州之後,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這個劉使君,指的當然不是掛名荊州牧劉備,而是實權派益州牧劉璋。
楊諾明白過來,道:“原來馮君家中竟是西川士族,失敬,失敬。”
劉璋入蜀之後,他身邊原有的文人幕僚是江夏荊襄一帶的士族,與益州本地的西川士族之爭,幾乎是街知巷問。劉璋為人有些優柔寡斷,平複不了,到了後來這種爭鬥不僅是在益州的官場上,甚至是連商業都有所波及。
劉璋原是江夏人,對於自己用慣了的幕僚自然是偏袒些,西川士族在爭鬥中不免就暫居下風,錦府的官員自然而然也有所偏倚,所以西川本土的織坊也都受到了打壓。這馮氏織坊如此情況,想必就是因為站隊站錯,受了池魚之殃。但這種站隊卻是由出身、籍貫決定的,身為西川士族中的一員,也不可能背棄整個家族投到另一方去效力,所以一直以來都被壓製得甚是艱難。
而又有一大批劉璋的親信從爭鬥中得到了實利,比如益珍織坊,便是借著益州牧府的勢力迅速壯大的。這次蠶病發作得來勢洶洶,偏偏錦府中得了張大戶的信,說是有人來購蠶種,還放言說能治好這蠶病,所以不在乎蠶種是否染病。
此時各家都在為蠶病頭痛,聽到這消息,無論真假,豈有不派人去打探的?結果打探回來方知,原來那購了蠶種之人最後回去的地方,竟然是葭萌。
而那人的主君,卻是剛剛由洛陽來到葭萌,但在當地一再引起了不小轟動的董真。
董真那人,聽說在洛陽也有過織坊,來這葭萌時間不長,已深得了劉備的看重。也正因為此,竟然還狂妄地放出了風聲,說要在葭萌這小地方舉辦蠶市。
原本這些織坊主及蠶桑大戶是不屑一顧的,便是有張小小的治病秘方,卻也不足以號令這些根深葉茂的織業大亨們屈尊俯就,最多不過是重金購買罷了,若是董真不肯賣,那麼官府和黑道,有的是辦法來迫之就範。但前不久卻發生了大事:劉備竟然反了,現在正攻入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