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試探著進言,同情地看了一眼辛苑,高聲道:“屬下遵命!”
車聲轆轆,繼續向前。
隻留下辛苑一人,孤身立於路上。此時殘陽西下,映得大地一片金紅,那些山巒河流、草樹房舍,皆仿佛披上了一層燦然金邊,壯麗瑰瑋。
她那修長瘦弱的身影,在殘陽之中,顯得分外孤單。
但她始終立於原地,既不曾追趕上來,也沒有哀求半句。
沒有了辛苑,楊虎頭當然就驅馬跟在了軺車之側,他瞧著那月白鑲有緞邊的簾麵,猶豫了幾次,卻不知如何開口。
倒是車簾一動,董真露出半張臉來,道:“虎頭,留一人下來。”
楊虎頭心道:“主君果然還是舍不得。”
忙道:“是,是,辛夫人一人留下,終究是有些不妥……”
“留下那人,要遠遠綴著辛苑,但不要被她發現。”董真淡淡吩咐道:“其他事情,回去再說。”
楊虎頭滿腹疑慮,心道:“既是綴著辛夫人,自然是不放心了。但聽主君話語之中,似乎有森然之氣,難道主君還是沒有原諒辛夫人?”
回穀之後,董真方在出岫堂坐定,便令人喚來了糜芳。
糜芳來時,並不曾見到辛苑的身影,已是有些詫異,待到聽說董真回來第一件事,竟然是召見他,心中卻已隱約有些明白,隻是太過突然,總有些難以置信。
待到進入出岫堂時,卻見堂上所坐,並不止董真一人,崔妙慧與崔林二人分列左右,除了董真一臉淡然,崔氏二人皆有些凝重。堂中鋪有錦席,但三人皆坐於胡床之上,看上去便無端多了些氣勢出來。
糜芳心中一沉,已向董真行禮,道:“董君相召,不知有何吩咐?”
董真示意他不用多禮,又指了指一旁的胡床,讓他坐下,這才道:“我欲放了馬超,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糜芳隻道是談辛苑之事,沒想到董真竟然談到馬超。
念頭一轉,便問道:“董君是欲擒故縱麼?”
董真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能明白過來,不禁在心中暗讚一聲,果然不愧是劉備的股肱之將,心思著實敏捷。
遂點頭道:“曹孟德揮師南下,逼近東吳,吳侯前來求助,劉使君欲相助吳侯,向益州牧請求援助糧草軍械兵卒,此事將軍知否?”
糜芳在這裏駐守,消息沒有董真來得快,尚未到達他的手中,自然此時方知,但他隻微微一愕後,便道:“曹操先前做出欲攻漢中之勢,便有人推斷他或許是誌在東吳,隻以漢中為幌子罷了。同時又可相助陸焉,逼迫張陵。如今看來,果然如此。我家主公與東吳一向互為依仗,若東吳失利,則我家主公的荊州封地也定然不保,入益州牧求救,是情理之中。”
他這話說得不錯,劉備既答應劉璋的請求入了巴蜀,便是默認了劉璋的主公地位。作為主公手下的小弟,自己的封地受到了威脅,自然應該向主公大哥求救,於情於理,劉璋都必須相助才是。
但劉璋真會相助麼?
董真決定開門見山:“劉璋此人性情怯懦,隻知僻居益州一隅,連南下中原都不敢有寸步踏前,且自己益州內部尚未按平,又怎麼會助劉使君回援東吳?依我看來,劉使君這次求援,倒是十有八九,是無獲而歸的。”
糜芳也猜到了這一點,但不願多說,隻含糊道:“末將隻是在此保護董君罷了,候得使君忙完這一陣,自有命令下來,或許末將便會離開。此外諸事,一概不知。”
董君索性再說開一些:“我知劉使君這般做,不過是逼迫劉璋拒絕罷了,如此一來,劉璋便陷入不義之地,劉使君與益州翻臉,便在情理之中。”
事實上早就翻臉了,殺了人家弟弟,奪了人家的葭萌,豈不是翻臉?
隻是這些事都查無對證,且劉璜之死,尚隻在內部才知道,消息並無外泄,眼下劉璋恐怕隻知道葭萌兵變未遂,劉備反倒完全控製了葭萌,自己的弟弟與馬超自然處境不妙罷了。
他原就對劉備有了忌諱之心,才會派自己的弟弟微服前來,如今劉備得了葭萌,明麵上仍尊他為主,他又怎好翻臉?
但是在這種境況之下,劉備要請他出兵出錢出力相助,劉璋又怎會答允?說不準心中正盼著劉備焦急之下,離開葭萌,回援荊州,這樣反倒是讓益州平靜下來呢。
可惜的是,劉璋還是低估了劉備的膽子與狠辣。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劉備準備在這非常之機,奪取本屬於他劉璋的益州!
董真見糜芳臉色微變,便直言道:“劉使君曾與我深談過,想來這次求援,便是進攻益州的借口。然聽說葭萌附近山中有盜匪出沒,這些盜匪卻不是尋常匪徒,乃是天師道的叛逆!伏兵山中,與漢中的張陵餘孽相互呼應。且得到的消息,是他們與劉璋也暗為勾結,近日來或許是因了歧山侯失蹤之事,這些叛逆已經聚集了六七百餘人,確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勢力!若是劉使君與益州開戰,這些人又該如何?若是趁火打劫,豈不是令劉使君腹背受敵麼?”
這山中天師道眾,劉備早就知道。隻是他意在葭萌,所以並不在意罷了。隻是沒想到這些人竟被劉璋買通,且暗中聚集人眾。隻沒想到劉璋那人也有幾分謀算,竟然會想到利用盜匪之名,來圖謀葭萌。這樣一來,他與劉備一樣,在明麵大義上也一樣無可指摘。
糜芳聽董真說到此處,便知她已有應對之策,索性也開門見山,再次站起身來,行禮道:“願請董君相助!”
董真微微一笑,道:“我也沒什麼妙策,倒是崔先生想出一計,叫做引蛇出洞,聚而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