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頭見崔林低首飲茶,風姿如玉,一派悠閑的模樣,不禁心中一動,問道:“先生可知這花是何物麼?”
崔林點了點頭,道:“自然知道。這不就是綿花麼?”
董真心頭一跳,不禁大喜,忙問道:“先生可曾見過這種花?”
崔林淡淡一笑,道:“昔日甄少府於銅雀台流光殿中,曾當眾聲明,誰若覓得此花,便嫁與誰人為妻,誓言錚錚,誰人不知?”
董真一怔,頓時想起來自己昔日事跡,心更是怦怦直跳,也不知眼前這崔林究竟看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曾。她雖是囑咐了崔妙慧不許泄露,但崔妙慧與崔林畢竟同為一族……
卻聽崔林又道:“那甄少府也算是鄴地的一個奇女子,她由一個織奴升為中宮少府,際遇之奇無人能及,也必然有過人之處。昔日鄴城錦匹名不見經轉,經她改良提花機及花紋之後,漸已有了名氣,如今已是更名為魏錦,且與吳綺、魯縞、蜀錦、越綾同列,足見其胸羅萬象,恐怕不僅僅隻是會織錦。而昔日以曹丕、何晏、陸焉三人身份之尊求娶,想必也是看中了她的這些才能。但她居然推托了一步可躍龍門的機會,竟然提出誰若尋到那名為綿花的奇葩,她便嫁與誰。這綿花到底有多重要,外人或許不如甄少府深諳內情,但也知道那必是稀罕之物。故此此軼事傳開之後,不知多少人偷偷派人去尋找此奇葩,即使清河崔氏,亦不免欲,故此林得以知之。”
他話語之中,微帶嘲諷:“隻是未曾想到,連主公你也是如此。”
辛苑在旁冷哼一聲,道:“你又怎知主公要尋找這綿花,其用意也與那些世家大族的齷齪念頭一致?”
崔林根本就不理睬她,也不應答,倒是董真趕緊化解,笑道:“原來先生是如此看法,好叫先生得知,這天下織業奇人輩出,也不僅是那甄氏一人。你的主公我,恰好也是這方麵的人才啊。我要尋那奇葩,卻是有的放矢,並非是湊熱鬧。自來巴蜀開始,我便已暗中派人四處尋訪,遍及關陝及滇貴等處,但皆不可得,如今也正失望得緊呢。”
她說得沒錯,據後世她所翻閱的資料來看,真正的棉花應該在建安年間便有了蹤跡,來處當是西域等地,而不是大家普遍認為的宋朝年間,經過海上通商才來到中國。所以棉花最初的產地,應該並不是閩海一帶,而是在甘肅、雲南等地。而如今巴蜀恰與這二地接壤,有地理之便,董真便抓緊時間派齊方安排人手四處尋找。但目前看來,這棉花仍然如嬌貴千金一般,藏身於深山閨中,不肯為世人所識。
崔林聽她話語,這才蹙眉問道:
“主公尋這綿花,又是為著何故?想來當與織業有關,難道可以織出一種新式錦來?”
董真想來他總是自己首席謀士(雖然眼下也是唯一謀士),如果做主公的不能待人於誠,繼續隱瞞內情,將來當真有尋著綿花的一天,不免令他心寒。
遂正色道:“正是。你看這天下織物,葛麻雖賤,然著膚粗硬,穿著甚是不適。錦緞雖好,卻又價格昂貴,非尋常庶民所著。即使是貴人,也會嫌那些絲羅縞紗之流過於纖薄脆弱,易皺易裂,若是發現一種新的織物,不但柔軟親膚,穿著舒適,且結實耐用,染色亦豔,則無論貴人庶民,皆可穿著,人人得用,豈不是當真可以做到先生所說的‘衣’得天下?”
“這綿花能有如此重用?”
崔林驀地坐直身子,眼中射出光來,恰好遇上董真同樣放光的雙目,兩人目光一觸,哈哈大笑,隻覺彼此都明白對方的心意,實在不必用語言多說。
唯有辛苑沉著臉,立在一旁,未曾出聲。
二人笑畢,崔林又向董真拱了拱手,道:“主公果然胸懷萬壑,林此時方知主公深謀遠慮,林不如矣。”
他這話是發自內心的,畢竟屬業有專攻,他從小學習的是經術學識,便是那些雜學也是為這正課配套的,自然不會在紡織業中有董真如此深厚的功底。
雖不知這綿花是否能尋著,但董真若是深信能找到,他也樂見其成。
畢竟方才董真之言,無異是一個十分吸引人的輝煌願景。若其能成功,可以想象天下人的金錢皆會源源而來,到時又怎會有缺錢之虞?
董真苦笑道:“隻是此奇葩實在太奇葩,居然到現在也未曾找到。不過它開花皆在八九月間,如今也的確不是花期。我原是讓他們四處打聽可有這種花朵,現在看來尚無進展,倒不如八九月間,此花盛開之時,再派他們出去探找罷了。”
崔林思忖了一下,又道:“然林如今既投了主公,先獻之策,是為了主公豐厚羽翼,此時欲獻之議,卻是要主公去掉羽翼之間的那些小小蟣蟲。”
董真訝然道:“蟣蟲?”
她知道崔林這個蟣蟲的稱呼隻是個比喻,不由得想起另一個時空,有才女之稱的某位女士名言:“生命是一襲華麗的袍,爬滿了虱子。”
難道在崔林看來,她如今的處境也是一般?在意氣風發的表象之下,實則有不利於飛翔的蟣蟲在四處亂爬?
她想象那副場景,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口中道:“請先生指教。”
崔林站起身來,一指辛苑,道:“先生,此乃側室乎?”
董真看了看辛苑,二人皆有些莫名其妙,董真應道:“自然是,不是告訴你了,這就是辛夫人麼?”
崔林冷然道:“昨晚林見主公時,主公身畔有素娘子,今日見主公時,主公擁眾姬同處園中。此時林與主公相談,辛夫人又在一側。真正的親衛如楊虎頭等人反而靠後,恕林直言,主公無論何時,身邊俱離不得婦人麼?”
此言一出,董真辛苑二人瞠目結舌,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說起來,自從來到這個時空,進入織造司之後,除了短短的幾日逃難時光,董真身畔總是沒有離開過女人。
在織造司自不必說,織錦這門行業需要極度的耐心和細致,男子斷斷是達不到要求的,故此她手下幾百號人,百分之九十的都是女織奴。
逃到洛陽之後,先是阿茱藤兒二婢,後是崔妙慧等人。及至崔妙慧攜家帶口地來到巴蜀後,她更是妻妾姬人數量暴增!
董真本來就是女兒身,在這男人主權的社會之中,相處之時都要小心翼翼,既鬥智鬥勇,又唯恐對方看出她的身份。與這些女子相處,便要輕鬆得多了。一來大家是多年交情,並不擔心什麼馬腳,二來這些畢竟是女子,也沒有什麼忌諱,行動舉止之間也隨意自如。所以她已經習慣了不管到哪裏,都會帶著她們其中的一部分,反而是楊虎頭這樣的親衛還要靠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