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根子是錢(3 / 3)

所以,在這個亂世做一個過客,其實是非常了不得的一個願望。除非遁入最偏遠的山林,過半野人的生活,或許還能苟活。不過董真是為了流風回雪錦而來,這錦,卻偏偏是在世上最為富貴榮華的紅塵深處呢。

“那依先生之見,董某該如何處之?”

董真索性開門見山,這一次不稱有鶴,而是先生,可見是正兒八經地當成謀士來問策了。當初劉備探訪諸葛亮,縱談天下大勢,是否也是如此?

董真正神飛之際,隻聽崔林肅然道:“主公如今,看似無權無勢無族無依,其實說到一個根子上,卻隻是無錢罷了。”

可不是!

董真抬起眼來,目光灼灼,大有“答對、十分”的讚許。

崔林繼續保持著他沉穩的態度,道:“主公起步已晚,無法再征土拓疆,然這世間的疆土,也不見得隻有田地一途。依林看來,尚有兩處可以謀算。”

他屈起指來,緩緩道:“一,乃是衣。二,乃是錢。衣者,可保天下人無饑餒,最得民心。錢者,除了壽歲,一切皆可保。”

董真聽到此處,手中茶盞一頓,磕在案幾之上,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她眼睛微微一眯,與別人吃驚後瞪大眼睛不同,這才是她表示驚訝的招牌動作。

他不是儒生麼?不是士人麼?不是世家子麼?他應該跟她大談君臣綱紀,忠孝節義,又或是換個方向,大談亂世出英雄雲雲才對,怎的卻對錢如此高的評價?

要知道就在百餘年後,有人提到錢時,連這個錢字都不肯說,隻恐汙了嘴巴,隻稱為“阿堵物”呢。

崔林恍若未聞,安之若素:“主公原就擅織錦之道,又通蠶桑,若能詳加謀劃,等有一天,天下人皆著主公所造之衣,豈不是又得了一個天下?至於錢麼,錢不但能保住主公的錦繡天下,若是主公以天為經,以地為緯,以眾生為絲線,這錢麼,就是那織梭。”

這一番比喻,董真當真前所未聞。

她臉色先是驚愕,後是茫然,最後轉為明媚之色,後又帶上了幾分含意莫名的笑意。

崔林此時正在總結陳詞:

“故此,當務之急,還是錢。”

他說完這一句,端起旁邊茶盞,輕啜一口,潤了潤有些枯幹的唇舌,卻泰然自若地望向董真,並無絲毫羞愧閃躲。

隻聽董真忽然問道:“有一言不知是否唐突,但我的確非常好奇,欲向有鶴詢之。”

先生轉為有鶴,說明此時他由謀士又變成了可以一談的朋友。

崔林以目光示意她問下去。

董真便直接問了出來,也毫無矯飾:

“妙慧說你是被崔氏趕出宗族的,隻是終究給你留了情麵,隻是私下逐趕罷了,不知你犯了什麼錯?”

崔林的目光就象明淨的秋空,坦蕩而毫無絲毫的雜滓:

“自那日阿兄回鄉,讚我乃大器晚成之後,族長便對林也寄予了些許厚望。有天喚林過去閑談,問及家族之勢如何傳承,林對他說,天下世族多矣,沒有哪家世族永遠是所謂最高貴的門第。清河崔氏雖有百年傳承,也未見得一直便是名門高第。故此應先謀劃,以備後動。族長問林,可有什麼妙策,林便將方才對主公說過的這一番話告訴了他。”

“什麼?這番話你對族長說了?”

董真不由得失聲道,崔林輕咳一聲,坐姿端凝如鬆:

“說了,不過他沒有主公你這般沉得住氣,當時便將我大罵一通,說我清河崔氏,可不是那等銅臭濁沉的錢蠹蠢物,我這種想法,便是要斷送清河崔氏的世家之名。想來阿兄讚譽,原也是憐我的意思,料想也成不了什麼大器。如我這等歪才不要也罷,於是便將我逐趕而出。”

他的目光越發清湛,連帶整個人也如碧水清波一般,通透清澈,卻有水紋輕漾,讓人眼花之中,也瞧不出那水底到底伏著什麼魚龍。

“不對,”董真略一沉思,搖頭道:“這樣一番話雖然聽起來駭人,但也不到逐出家族的地步,不過是族長借機發作罷了。想來還是因了你阿兄的緣故,崔氏隻有你阿兄做到高位,還想借他在朝中安頓呢,豈能讓你擋在前麵,壞了他們好事?橫豎你父母不在,族支衰微,亦無人出頭。”

她見崔林臉色微微一沉,想他那樣聰明人物,又怎會想不到這一折?不過是在心裏抱著個妄念,想自我安慰罷了。

便又笑道:“其實先前有鶴勸我之言,倒也用得到有鶴身上。”

崔林揖手道:“請主公指點。”

他倒真是個謹嚴的,哪怕此時董真笑靨如花,語帶打趣,他仍是毫無輕浮之態,依舊誠懇沉著。

董真卻不管這許多,笑道:“有鶴之事,說到根子上,也不過無錢二字罷了。若你有錢,自然能買通族親,在族中有勢,又有誰能欺你?”

崔林未想到她這麼快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遂苦笑一聲,隻作默認。

董真放聲大笑,竟膝行幾步,雙手捉住崔林衣袖,晃了幾晃:“有鶴啊,你家主公我如果想賺錢,那就會賺很多很多很多錢呐!若得金錢,豈獨享之?當分與有鶴才是呢。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