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似乎時間上發生了偏移。
比如張鬆之死,分明是在劉備進入益州之後才發生的。昔時張鬆出使曹操時,回來經過荊州,得到了劉備的厚待。張鬆本來就不看好劉璋,認為他偏安一隅難成大器,又自負才華,一直想另投明主。原是看好曹操的,隻可惜他相貌醜陋,史書記載其“額钁頭尖,鼻偃齒露”,即額頭長得象鋤頭,鼻子很塌,牙齒卻露出來,就是後世所說的那種“地包天”。如此醜陋之人,曹操哪裏看得上?加上他恃才傲物,更引得曹操反感,所以根本沒有要重用他的意思。
他得到劉備的厚待,便主動將記錄了整個巴蜀之地的山川形勝、地理環境等極具價值的資料《西川地理圖》獻給了劉備。回到益州後,在劉璋被西川士族的不對盤搞到焦頭爛額時,又是他主動建議引劉備入益州相助,為其打開了入蜀暢通無阻的大門。
此時劉備在葭萌找了借口停駐不前,事實上是奪取益州的準備工作還未完全做好。故此張鬆在益州卻沒有閑著。他暗地裏到處活動,聯絡好友法正等人,一心想為劉備奪取益州掃清障礙。
正因為謀此大事,張鬆與劉備,幾乎每日皆有飛鴿傳信往來,詳細記述了他與朝中諸官吏、世族、士人交接拉攏的情況。但劉備眼下已經有三天未曾收到書信,心中早有不妙之感,此時聽董真一口說破,再也顧不得掩蓋自己的目的,便急急問了出來。
董真心中一動,看著劉備那異樣神情,忖道:“難道我猜得不錯,張鬆果真死了?”
其實她方才入蜀,縱然一直在進行布置,但倉猝之間在朝中哪能有什麼人可用,又能有什麼勢力?所得到的訊息,自然不會比劉備得到的密信要更多。但是她能一語道破,還是因為她早就知道這曆史的走向,再根據蛛絲馬跡分析,便能靠近真相了。
“使君受益州牧之邀,入蜀相助,但走到葭萌時,卻借口停駐在此不前,分明是對益州牧有著猜疑之心,而益州牧於糧草金帛上也不太大方,甚至故意打了折扣,無非也對使君不甚放心罷了。使君或益州牧,都是人中英傑,既然互相之間生了嫌猜,必然是發生了什麼齟齷之事。這天下人但凡有齟齷,總是離不開錢、權、色、氣這三字。”
董真毫不客氣,直截了當:
“使君多年以來,分明有仁德之名,又有廣濟天下之誌,天下豪傑,紛紛來投,聲名之響,聞於海內。卻苦於沒有地盤和後台,不得不顛沛流離,輾轉江湖。”而益州牧劉璋,才能平平,優柔寡斷,連自己益州境內的幾個西川士族都擺不平,還需要邀請使君你入蜀相助。這樣的無德諸侯,試問誰不想取而代之?就是使君你,恐怕也日思夜想,隻盼那益州膏沃之地,變成自己的才最好不過吧?”
劉備心頭一動,卻也知道無法在董真麵前偽詞相飾,不由得苦笑道:“你這番話傳出去,怕是我賢德之名,要毀於一旦了!”
“使君也不要說得這樣嚴重,董某倒相信,使君心中早就有了應對之策。若取下益州,擁有天府之國的萬裏沃野,有了寸帛寸金的蜀錦,可養百萬雄兵,可安麾下豪英,當然也就有了爭雄天下的資本。這樣大的誘惑當前,區區浮名,又算得了什麼?”
董真不以為然,道:“何況天下百姓最是牆頭草,風怎麼吹,便怎麼倒。今日取了益州,自然免不了被人罵幾句,成了那引狼入室的惡狼,貪圖地盤的餓虎,但是若益州在使君治下富饒和平,漸漸的賢名還會回來,何況劉璋治蜀並無什麼功績,不過是少有戰亂,百姓能休養生息罷了。然,當今天下群雄蜂起,這蜀地仗著天塹之險,暫時未經戰火,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若再令劉璋主理蜀地,根本無法抗拒這些虎狼之師。
唯使君如此智慧,才能真正守住蜀地,不致於為外敵所蹂躪。故此那些罵聲,根本不必在意,隻須等過一段時間,等到他們真正瞧到了使君主政的好處,恐怕使君又儼然是黃帝重生、堯舜再世。這所謂的民意,原就是最靠不住的東西。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使君又豈是那樣酸腐之輩?”
這番話卻仿佛一直說入了劉備心坎之中,當下若不是抓住衣袖,恨不得雙掌附擊,道一聲:“善!”
他太渴望有自己的一塊地盤了,一塊牢如金湯、膏腴富足的地盤,從此不必再象喪家犬般被趕來趕去,也不會象獵犬一般四處奔走為人效命。他也會象一個真正的諸侯,有了安身立命、立祠建廟的完整天地。
可是他畢竟是生長在重視忠節義氣的大漢帝國,還有著他一向引以為傲的宗室血脈。這樣伸手去奪劉璋的地盤,而且還是利用對方對自己的信任,便是他再心中為自己開脫,終究是感到慚愧的。
但眼下董真卻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還說得這樣理直氣壯。
這令得他第一次覺得,原來奪取益州這件事情,還可以放在天光下坦率地談論。就象打下一座普普通通的城池,瓜分一個尋常不過的糧庫一樣。而且她給了他一個再好不過的理由,他奪取益州,是因為他比劉璋更適合益州。到時真正奪得益州時,這個理由完全可以公布於眾。當初文王伐紂,不是一樣的理由麼?
“解民之倒懸。”
心中對眼前這個扮作男妝的女郎,不覺又多了幾分好感。
喃喃道:“董君果然洞明如神,單從這些,便能看出備的……籌謀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