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尚在初春二月,還不到清明,但是很多蠶桑大戶會提前將春蠶孵出。正是因為春蠶的第一批出現了大量的死亡現象,所以才引得眾大戶焦灼不安。
這來購買蠶種的是個相貌普通的年輕人,青袍黑巾,一看便是大戶人家裏的管事仆役。此時他微微一笑,向那管事道:
“我已聽說了。可是蠶蟲腦上放光,少食懶動?且敗群十分迅速,往往半夜便能死去大半?”
那管事臉上皺紋顯得更深了,歎氣道:“正是。今年這錦城四周的桑葉也大為減產,本想著若是養些好蠶,結出好絲,即使減產也無妨,尚可從錦城較近的幾座城池高價購買桑葉。隻是沒想到連蠶兒都得了疫病,難道是今年參拜蠶神娘娘時有何不妥,觸犯了神靈?”
那年輕人點頭同情道:“這倒也罷了,聽說今年魏錦也大是減產。看來今年市場上,恐怕不是寸帛寸金,但是寸帛尺金了。”
管事搖頭道:“魏錦那邊,是他們自己沒護好蠶神娘娘。聽說他們織造司原是出了個了不得的織室令,人都說是蠶神娘娘下凡,自她出來,織機也改進了,錦色也出了好些,誰知他們沒福,那位蠶神娘娘竟然在宮中大火裏薨了。說不定是蠶神娘娘的英靈一怒,連咱們蜀錦也遷怒上了。今年著實不是個好年頭!”
說著又歎息不已。
那年輕人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隨即微笑道;“蠶兒有病,也未必是蠶種的問題。況且我家主人自有法子,便是有這病也無妨的。”
管事驀然大喜,旋即又露出狐疑,道:“你這小郎說得忒是大話!我巴蜀之地,養蠶繅絲何止一日兩日?數百年相傳,原也頗有些技藝,都是第一次見著這種疫病。眼下連我家主人都不得不奔向錦府求援,隻是我看那錦府若有些本事,恐怕早就趕來了。連他們尚且無法,你家主人又是何人,怎能解此病厄?”
年輕人執意道:“我既要買這蠶種,你又將實情告之,即使是這蠶種孵出蠶兒,果真是染上了疫病,也決不怪你。若是老丈不放心,在下可與老丈簽個字據,便說這蠶兒是病是好,自憑天意,絕不會追究到貴莊上來。”
管事聽他都將話說到這一地步,將信將疑,但見對方十分誠懇,且此法於張莊的確是沒有什麼害處,也無法拒絕,果然與他簽了字據,遂將他帶到後宅之中。
後宅十分寬闊,足有十餘間平廈,四麵透風,隻廈頂覆有厚厚的幹草。裏麵有百餘張方架,每張方架皆是以四根竹木棍搭成,蠶紙便放於其上,通風避光,正是蠶卵保存的最佳環境。
年輕人四下一望,心頭驚訝,這上麵養著的蠶種,恐怕數千萬計。若當真全數孵出,結出來的蠶繭相當可觀,不愧為益州知名的蠶桑大戶。
當下笑道:“老丈這些蠶種,若是果然品相好,回去試了不錯,在下隻怕還會再來一次。到時請老丈再多饒些添頭。”
管事歎道:“我也隻盼你這些蠶兒長得好,若當真你孵出來無事,隻怕我家主人還會披彩鋪紅地去請你家主人,來解除今年這蠶種之厄呢。”
話雖如此,到底沒有放在心上。
那年輕人如數付了錢,揣上裝有蠶種的蠶紙,便告辭而去。
織成此時,卻帶著崔妙慧等人,行走在葭萌的郊野之外。
這幾日葭萌的天氣大好,一派陽光明媚,溫煦迷人。便是那風吹在臉上有些涼意,卻終究沒有剌骨的那種寒冷。徑旁陌上,皆有新芽初綻,還有些開在早春裏的野花,星星點點,吐出淡淡芬芳。
崔妙慧及槿妍、素月等人甚至是楊虎頭等護衛,皆換上了新裁的春服。雖然女子們都戴上了冪籬,然而彩帶翩飛,衣衫鮮豔,較之花色還要妍媚三分。唯有織成還是男裝,如今穿男裝的時候久了,別說外人,便是崔妙慧等人也漸漸習慣,此情景卻宛若某權貴人家率女眷踏青一般,雖然有些經人注目,倒也不顯得突兀。
他們立於江堤之上,遠處便是碧帶般的閬水。堤內一片茂盛的桑林,初綻新芽,在早春的風中嘩嘩搖曳。
巴蜀之地氣候溫潤,桑葉較之別的樹種,發芽更早一些。所以在江浙一帶要清明才孵出的蠶種,此時在巴蜀便已孵出了第一批。飼養它們的,便是這嬌嫩無比的桑芽。待到清明,桑葉大如巴掌,方是蠶蟲孵出的最盛之時。
“所以主君選在這個時間,讓巴蜀的蠶蟲染上怪病,是因為這一批蠶蟲的早夭,即能引起那些大戶們的恐慌,又不至於真正地傷了蠶桑市場甚至是整個織錦業的元氣?”
化名齊洛人的齊雲出聲問道。
他從前是個遊俠,向來是馬背馳騁、快意恩仇的人生,如今卻因受了楊阿若所派來到織成身邊,漸漸也習慣了以齊洛人的身份在商言商,說出的話來儼然也有了內行的架勢。
“我並非唯利是圖,道德全失之輩,既然當初就有誌向為天下衣,又怎會從‘損天下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