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妙慧聽到此處,心中驀地一動,再望向織成的目光之中,不由得就多了些欽敬和佩服之意了。
她先前雖也知道織成在織造司中的功績,但認為織成不過是運氣好、腦袋靈光,所以機緣巧合,改進了織機並錦種。而織成之所以會脫穎而出,主要還是銅雀之亂中引起了曹氏父子的注意,以及後來與曹操不為人知的一些恩義之故。
但隻到此時,聽織成侃侃而談,方知她對於織錦一道的了解,並不僅僅隻在浮皮潦草的紡織之上。
回想自己收到的關於其他方麵一鱗半爪的情報,心中更是隱隱有一個念頭:眼前這個清秀瘦弱的“董真”,或許擁有一個瑰瑋華麗、外人無法窺見的浩翰密境。
“蠶桑促進了蜀錦的發展,蜀錦的暢銷又剌激了蠶桑,連桑婦、蠶姑這樣的女子皆被利用起來,勞動力產生了價值,帶動了整個巴蜀農村經濟的繁榮,而益州政權多年來屹立不倒,正是因為擁有了這樣一個穩定繁榮富饒的天府之國。甚至不需要益州牧有什麼大的舉動,整個巴蜀之地自己都能進行良性循環。”
織成一邊解說,一邊鋪以手勢,一些新名詞比如循環等,在手勢中很快被眾人所理解,聽起來新奇又好懂。
沒想到她忽然停了下來,目光炯炯,掃視堂中,道:“若要摧毀益州政權,隻需毀其蠶桑根本,即足矣!”
這幾句話卻仿佛一串炸雷,驀地炸得正孜孜向學的眾人一片眩暈。
“大……大膽!”張柏顫聲喝道:“爾乃何方奸細,竟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除了奸細,你們還能有別的新名詞麼?”
織成哼道:“至於大逆不道……劉璋雖是宗室之後,但當今皇帝天下之主又不是他,便是益州整個兒的換了主人,也不算什麼逆字!”
張柏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劉備並不言語,雙目卻注視著織成,半晌,方徐徐道:“董君何出此言?”
織成微微一笑,道:“決敵之資,盡在錦繡。這是貴軍師所言,劉使君忘了麼?”
劉備搖搖頭,道:“然主公對備,情義深重,董君這等話語,即使算不上大逆不道,也不必說了。”
織成長笑一聲,推幾而起,道:“原以為劉玄德是個英雄,不料卻是宋襄公般的人物,婦人之仁,難成大事,董某告辭了!”
話音未落,隻聽嗆然數聲,卻是堂中有三四人都拔出了腰間長劍,寒光閃閃,直逼過來。
織成冷眼看向那些劍尖,道:“使君可知?這劍若是一落下來,恐怕葭萌那片桑林,也岌岌可危了!”
劉備眉梢一挑,疾聲道:“都放下刀劍!董君乃是英雄,便是離去,也當歡送,豈能以刀劍相逼?”
織成心道:“若我不說出這幾句威脅的言語,你可還會想到我是個值得尊敬的英雄?務實,可是真虛偽!”
那幾人原是劉備麾下的武將,見狀互視一眼,果然收了刀劍,退後幾步,卻仍是虎視眈眈地盯著織成。
不過織成既然敢來,也自然不畏懼這一番陣勢,隻是微微冷笑。便是崔妙慧,也臉色未變,立於織成身邊,優雅淡定。
劉備見他二人如此,倒心中有些不定,遂連忙上前,拉了織成坐下,又親自斟上酒來,勸道:“下屬魯莽,董君千萬不要置氣。備也隻是方才陡聞董君之言,驚駭之下,方才失態,也望董君海涵。如此春景麗日,正當飲酒作樂才是,千萬莫壞了心情。”
織成既然肯坐下來,當然是準備要“海涵”他的。隻是今天太陽不錯,麗日倒也說得通。可是樹上嫩芽都尚未發出葉來,哪來的春景?難道春天都在眼前這位殷勤溫柔的劉備心裏?
此時便順水推舟地接了那杯酒,嘴角微彎,道:“既然如此,橫豎是春景麗日,閑暇無事,不知使君有沒有興趣知道,這錦城蒸蒸日上的蠶桑之業,是如何從去年冬末,便迅速開始頹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