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見過不少權貴女郎,知道時下雖然因為服飾的改進,直裾寬袍大行其道,但在很多貴族家中,還是以曲裾深衣為漢之正風。這位侍婢都能典雅能幹如此,對於能擁有這樣出色侍婢的正主兒,不免又多了幾分好奇。
曲黎不得不答,恭聲道:“回稟女郎,楊姬正在此處,那輛紫帷軺車,便為楊姬所乘。”
那女子眼神一亮,目光果然落到了織成二人所乘車上,遂也不理睬曲黎,卻款步上前,在車前五六步處停下來,笑道:“婢子主人聽說楊姬出身弘農楊氏,又曾為洛陽董君所得,素聞楊姬幼承庭訓,操行純備,且容色殊絕,有毛嬙、西子之美;婢子主人祖上曾受楊太尉教誨,對太尉後人心甚慕之。故在此設彩廬相候,聊表東道之誼。”
說話井井有條,且吐辭風雅,聽起來煞是悅耳。但仔細一聽,卻覺大有玄機。
首先,這所謂的“楊姬”之所以稱為楊姬,不過是因為楊阿若姓楊罷了。楊阿若雖也姓楊,哪裏是什麼弘農楊氏?不過是一個平民子弟罷了,否則也不會幼時便在市井與人“相斫”。而這個侍婢卻張口就扯上了弘農楊氏,且言之鑿鑿,根本是一聽就覺得是刻意拉扯,全無實意。而她刻意強
至於“幼承庭訓”“操行純備”等言,更是暗藏譏諷。若當真如此,何至於淪為賤籍,成為被送給權貴的姬伎?何況還加上了對其姿色的稱讚,更是一聽便覺十分古怪。
織成心中大怒,忖道:“我與你素不相識,便是真的賣掉個姬人給史萬石,與你何幹?你卻上來便是這滿滿的惡意,專門打臉來著?”
原想著楊阿若性情高傲,必定要勃然大怒,誰知楊阿若卻以指封唇,輕輕搖了搖頭,意即不要理會。
那侍婢說了半晌,軺車中卻始終鴉雀無聲,眾目睽睽之下,也不禁柳眉一皺,眼中也流露出不耐之色來。遂提高了聲音,道:“婢子主人在此相候已久,楊姬身為佳客,理當感念主人之誼,為何卻如此倨傲冷淡,難道這便是弘農楊氏之風麼?”
織成冷笑一聲,輕聲道:“終究是露出了蠻橫無理的狐狸尾巴!”
遂一挑帷簾,跳下車轅來。
那侍婢隻覺眼前人影一晃,卻是個青衣葛履的婢子。相貌雖然普通,膚色也頗為糙黃,但身形高挑,單就背影來看時,倒還有清雅之致。
不禁皺眉道:“我在與楊姬說話,你來作甚?”
“楊姬幼承庭訓,操行純備,容色殊絕,風姿蓋世。且為弘農楊氏之後,先祖昔日對尊上又有教誨之恩,說起來還是尊上的同門,”織成一口氣將她先前所有的嘲諷詞語都添磚加瓦,然後擲了回去:
“婢乃何人?又是什麼身份?哪此洋洋乎、驕驕哉,何其倨傲無禮!楊姬是楊氏之後,董氏所獻,又為何要與你說話?”
那侍婢喉頭一哽,瞪大了眼,一時竟無法回答。
織成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當真是妙極。何況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侍婢敢於如此冷嘲熱諷,不過是認為“楊姬”羞慚於自己的身份罷了。誰知道楊姬這個婢女如何辛辣,非但毫不羞慚,居然還反嘲自己,偏偏自己無法反駁,氣怒交加,憋在心口,隻覺得連呼吸都仿佛困難起來了。
卻見那青衣葛履相貌平常的小婢施施然向自己行了一禮,出口問道:“尊上的祖上既然曾得過楊太尉的教誨,想必也是尊師重道、尊法守禮之人,又如此大張旗鼓,甚至不惜以惡客擋路,以迎佳客。然佳客已至,但不知尊上又在何方?尊上不見蹤影,我家楊姬可是不會履足此地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