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她……或許應該說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一個女子。
眉眼緊閉,嘴唇緊抿,即使在睡夢中,她也是堅強的、防備的、警惕的。因為他在旁邊的緣故麼?如果是在她感到絕對安全的地方,也許她會放鬆全身,眉眼鬆弛,唇角含笑地睡過去,柔弱安謐,如一隻蜷起爪牙的小貓兒。
楊阿若少時便飄泊江湖,不知經曆過多少刀頭舔血的歲月,自認為心如磬石,絕難動搖。然而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有了個念頭:多麼希望從此以後,再也看不到她這樣堅強而辛苦的睡相。
“你的膽子還真是大呢,你居然和齊方商量好,將我的小婢化妝成護衛和齊方等人一同離開。又掠來那望風的剌客,換上你的衣服冒充你,而你卻鑽入承塵之上,沿著椽梁爬入我的室中,躲到我床上來。”
他喃喃道:“到時人人隻道你死了,你卻做了我的小婢,和我一同進了益州牧的府第,這倒是個好主意。隻是……隻是從此你將和我夜夜相對,你分明也覺得不妥,卻為何還要這樣做?難道是因為你相信我?”
他放平身子,仰麵躺倒,望著黑乎乎的帳頂,一個許久許久沒有提過的名字,自然而然地出現在舌尖:
“奉雯,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相信過我?”
窗外爆竹一陣劇烈的劈啪聲響,仿佛要震裂整個夜空。董真睡得極沉,竟然沒有驚醒,隻是身軀本能一震,雙手痙攣般地往枕邊抓去。
楊阿若伸手出來,握住她雙手。織成在睡夢中仿佛感到了溫暖,安下心神,遂又沉沉睡去。
楊阿若沒有再鬆開她的手。黑暗之中,唯見他目光熠熠,閃動著含義莫名的光芒。
第二日清早,鐵青著臉的齊方等董氏護衛,在同樣臉色難看的曲黎等人,默不作聲地收拾了行裝,分道揚鑣。齊方等人揚鞭催馬,急急往洛陽方向奔去,那急促的馬蹄聲驚起了許多鎮上懶散的閑人目光。不知這隊衣飾華貴的護衛為何要如此疾速地返回洛陽,而那位為首的貴人又為何不知蹤影。
事實上在此之前,齊方等人甚至還冒著剌骨的寒風,下到冰涼的洛水中摸索了一番。但是很顯然,在如此湍急的水流裏,無論是什麼東西落入都會無影無蹤。
上得岸來,等候在一旁的曲黎的樣子看起來也是又氣又急,還耐著性子似乎在賠禮,但幸好齊方等人並沒有遷怒於他,隻是說了聲“我等要回洛陽告知女君”,便飛馬離去。
而在鎮上一處廢棄的民居土牆後,有幾雙精光閃爍的眼睛,早已隔牆窺伺多時。看著齊方等人怒氣衝衝地策馬奔回洛陽,不禁都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他們衣著普通,穿著葛麻納成的鞋履,樣子象是這鎮上的居民。然而即使是白天,他們也都低著頭,從額上壓下來的風帽,掩去了大半個臉龐,相貌便看不分明。行動之間,周身散發出無法掩飾的英悍之氣。
一條土狗遠遠看了他們一眼,便被那無形氣勢嚇住,低低嗚咽一聲,夾著尾巴快速溜走。
“看這些門客的樣子,如喪考妣,應該董真已經身死。”其中一人沉聲道:“不過我們並未取得首級,所以不可掉以輕心,還應在洛水兩岸再巡視一番,才能回去向主君覆命。”
“董真不會那樣命大,現在還活著罷?”另一人出聲道:“雖然當時情勢緊急,來不及取下首級,但我們是親手將他砍死,又丟入洛水之中的。都砍成那樣了,怎麼還能活著?”
“不錯!”又有一人附和道:“我們將那宅子看得死死的,董真根本未曾出來過,而今日我們也看過曲黎和那齊方等人,當中也根本沒有董真。昨晚死的不是他,又是何人?”
那最先說話者看樣子似是首領,他原本也隻是為了謹慎起見,才多此一問,見屬下所言有理,也鬆了口氣,笑道:“如此甚好,我們也可回去拿那些賞錢了……隻是小五那廝,昨晚行事時吩咐他在外望風,怎的辦完了事就不見他蹤影,且到現在一直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