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這百餘人的隊伍之中,就董真與楊娥不曾穿甲帶盔,董真是因為實在穿不慣這東西,也試著穿了一套最輕的甲胄,還是一穿上就覺得骨頭被壓沉了半截。別說上陣殺敵,連行動都實在困難,就得罷了。
楊娥身形嬌小,那些甲胄沒一套合適的,穿上後整個人在甲中咣咣當當,行動太過不便,索性便穿了布袍,隻將頭發束作男子式樣,倒也顯得英武俐落。
她此時雖是關懷之語,但說到“崔夫人”三字時,多少還是顯得有些異樣。
董真回首一笑,道:“大家都是葛布手套,就我戴一副貂毛,這是上戰場還是赴宴?如今這百餘人的小隊,我便是主將,自當與兵卒同甘共苦,索性就不要戴了。”
“我們隴西天氣寒冷,與洛陽不同,如今這樣時節,有些地方滴水成冰!”楊娥與“他”並轡而馳,風聲呼呼,她索性放開嗓子叫道:“你若不肯戴,隻怕這手指遲早不保!”
董真笑著搖了搖頭。
這些時日來,她已漸漸摸著了那天一神功的路數,連同左慈所贈的《九轉金液丹經》上的法門,也時有練習。前者培養真氣,後者便是傳授技法,綜合起來學習,倒也津津有味。更妙的是隻要心神凝聚,旁無雜念,平素便是連走路、吃飯之時,也往往能暗中在體內循環真氣幾個周天,倍覺精神爽利,身體輕捷。
此時“他”雖騎馬飛奔,但真氣一直在體內流轉,便是露在風中的指節被凍得半僵,也不過是表麵的肌膚有些幹燥罷了,指節內部血氣卻十分充盈溫暖,並不曾傷到什麼肌肉經絡。倒是因為一路馬背顛簸,董真又並不慣常騎馬,雙腿內側已被磨掉大塊大塊的粗皮,血水滲出,“他”暗暗墊了手絹在內,又穿深色衣服,外麵看不出來。然而那皮下的嫩肉一碰馬鞍便如針剌一般疼痛,“他”幾時受過這樣的苦楚,但為了“身先士卒”,遂強行忍住。
楊娥見“他”如此固執,不禁急道:“是真的!我從小在隴西長大,還曾不小心凍傷過指頭呢,你是為了救我阿兄才去的,可不能有絲毫損傷!”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董真含笑道:“區區手指,何足道哉?”
“他”不欲就這個話題與楊娥多加解釋,用力在馬臀上抽了一鞭,大黑馬長嘶一聲,如旋風般往前奔去。
楊娥咬了咬唇,幽怨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打馬追了上去。
眾人一路疾馳,果然正午時分,周圍峻嶺延綿之勢稍緩,地勢開闊,似乎正漸漸進入盆地之中。
董真路上問過楊娥和齊方多次,對於酒泉周邊地形雖不至於了如指掌,但也相當熟悉。一見這盆地的地形出現,便知道酒泉治所祿福,已即將在望。
董真知道重任將至,便令眾人在此歇息,匆匆用過了幹糧食水,甚至還讓他們打了會盹,這才喝令上馬,齊向前疾馳而去。
才剛驅馬奔上一處丘陵,對麵一馬平川,遙遠的地平線上,有一所大城聳然而起,雖比不上洛陽城那樣雖頹舊而龐大,也不如鄴城般雄偉而巍峨,牆體盡是青石壘成,未經雕琢,天然粗樸,正是一派河西大城的雄渾氣象。城上插有許多旗幟,黃底黑字,因隔得遠了,也看不分明,皆在寒風中獵獵飄揚。
城邊原本也有不少大樹,此時隻剩許多光禿禿的樹樁,這是攻城的方法之一。砍伐大樹,使之視野開闊,填平壕溝,便於駕梯攻城。樹木既然已經被砍,說明楊阿若曾出奇兵,竟一直攻到了祿福城下。
然而眾人才將目光投射到城前的開闊地上,不由得都是一驚:但見塵土飛揚,遮天蔽日,原本一路上行來都是極晴朗的天空,此時竟顯得灰蒙蒙的,似有烏雲壓下一般,陰鬱而沉重。
而在那塵土之中,便有無數騎士穿梭奔跑,馬蹄後騰起大團大團的塵霧。奇怪的是他們雖在不斷驅馬奔跑,卻隻是圍著一個小丘在不斷回環,而且既無廝殺之聲,亦無戰鼓之鳴,隻是緩慢而小心地,一點點往小丘上收縮包圍圈,仿佛不是在戰場之上,而是獵人在森林中圍殺什麼猛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