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妙慧接過漆盤,親自走到董真與楊阿若麵前,雙手奉上,柔聲道:“方才將軍說過,著碧衣,藏丹心,赴國難,忽如歸。夫郎既贈碧衣,崔氏便願獻此美酒,且以出自酒泉的夜光杯盛之,碧衣丹心,且壯行色!”
人群中發出一陣嘖嘖豔羨之聲,這才知道崔妙慧奉上的兩隻玉杯,竟然當真是酒泉特產珍物——白玉雕成的夜光杯!且杯中酒漿殷紅晶瑩,正是眼下世家貴族中剛剛流行的葡萄美酒。
漢時釀酒工藝不如後世發達,所以酒漿顏色渾濁,微帶酸澀。這葡萄酒也是自西域貢來,輾轉千裏,價格極為昂貴。因色澤透明,氣味芳香,一向被視為珍品。此時盛在夜光杯中,當真是色香俱全。董真在後世見多了更晶瑩剔透的玻璃杯加上紅酒,所以對此倒是沒什麼驚歎之色。
崔妙慧一直在暗暗觀察董真,原想著她出身不高,未必見過這些珍品,存心地要讓她也大為驚羨。誰知她無動於衷,一副“哦,葡萄酒啊”的平淡無奇樣兒,不禁暗暗沮喪,忖道:“她不是出自於甄氏旁支的一個女郎麼?怎的有時行事舉止,卻象是極有見識?當真是奇怪得很。”
何晏看在眼裏,不由得微微一笑。
崔妙慧別無長物,但既然是頂著崔氏女的身份“嫁給”了董真,當然隨身之物不能寒酸,何晏一向性好奢華,自然大手筆地為之置辦。珠玉釵環、衣裳器物自不必說,這夜光杯及葡萄美酒便在其中。
崔妙慧爭強的心思他早看出來,卻由著她上前,難道是因為……他心中一動:難道是因為自己一直對董真很有信心?知道她不象尋常女郎那樣五色皆迷?
對於何晏和崔妙慧的小心思,董真全然未曾理會,隻是心中奇怪,不知一向冷麵煞神般的楊阿若何以忽然如此溫情,但當著眾人之麵,隻好按下滿腹疑慮,伸手從崔妙慧所捧的盤中取過兩杯美酒,將一杯遞給馬上的楊阿若,另一杯執在手中,含笑道:“環者,還也。董真期盼楊都尉能早日班師回還。”
楊阿若灑然一笑,接過夜光杯來,毫不客氣,一飲而盡!
董真也隨之飲盡,抬頭看楊阿若時,但見碧空陽光傾瀉而下,照在他的臉上,鼻子以下未曾被麵具蔽擋之處的肌膚,竟是白晰如玉。一滴酒漿,猶自掛在他的線條豐明的唇上,嬌豔欲滴。
再看他執杯之手,也是修長白晰,竟與夜光杯顏色無異。
不由得心中大大跳動了一下,想道:“這楊阿若未毀容之前,一定是個極美的郎君呢!”
楊阿若飲盡美酒,輕輕一拋,手中夜光杯便穩穩落在了崔妙慧所捧的漆盤之上,且悄無聲息,足見其內力之精準。他忽地一撥馬頭,高聲呼道:“兒郎們!打回酒泉!”
眾騎兵興奮地一起舉起矛槊,呼道:“打回酒泉!打回酒泉!打回酒泉!”
在驚雷般的呼喝聲中,但見楊阿若風一般地打馬而去,那些騎兵們呼喝著跟在身後,人如虎,馬如龍,席卷而去,瞬間走了個幹幹淨淨!
風馳電掣般的疾奔中,楊阿若終於佯作不經意地回頭,望向來路。鱗次櫛比的坊舍之中,一點青碧,在視野中越來越遠。
然而,隻需低下頭來,瞧一瞧自己身上那同樣溫潤清麗的青碧衣袍,便仿佛有一團暖意,環抱了整個身軀。
青碧色的腰間空蕩蕩的,好象還很不習慣。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那枚跟隨自己二十餘年的玉環,第一次離開了自己,留在了她的身邊。
但是,那有什麼關係?環者,還也。那枚玉環,終將會連同新主人一起,回還給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