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氣極反笑,哼道:“好一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董真星眸滴溜溜一轉,帶有幾分狡黠:“我素來不憚以最大惡意來揣測世人,既然是來求平叔你,又怎會不留有後手?如今你既說了這話,不管此後與我為難者是誰,我都認為是平叔你幹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隻需向魏公說幾句令他誤解的話,我固然是折了進去,平叔你也要受到猜疑,如此兩敗俱傷,當真就是平叔你所喜聞樂見的結局麼?”
她指了指樓閣裏麵,笑道:“況且如今,便有個最好的法子來陷害平叔你。”
董真拍了拍手,齊方便在室內應道:“主君,屬下在此。”隨即火光一晃,映上窗紗。顯然是齊方點燃了火折子。
何晏吃了一驚,低喝道:“你想做什麼?”
董真瞥了那窗紗上的火影一眼,好整以暇:“說起來,還要多謝平叔呢。你上次說永和裏史宅著了火,是因牆上灑了石漆,又說石漆放火,既快又狠,是我最為擅長之技。真這才想了起來,來此時便也帶了一罐。方才杜源他們喝得酩酊大醉時,我已經仔仔細細地把石漆在室裏灑了幾轉兒,隻消一星兒火種,須臾便成火海。若是你不肯答允我,成全我與我心愛美人的婚事,我便讓我這護衛立時擲上火折子,轟然聲中,將這樓閣燒得磬淨!這幾人醉得不醒人事,自然是逃不出來的。明日洛陽城中,人人皆知杜氏招待你時怠慢了些兒,你還未到席,他們便先將酒漿飲得醉了,你大怒之下,便放火將他們全部燒死!”
何晏的眼睛陡地睜大,驚詫地望向董真,後者麵不改色,隻是顯得更為“真摯”了些:“平叔你一向傲視公侯,這事情聽起來,也合你的性子。縱是有司畏懼魏公,不敢將你治罪,然你何平叔風流倜儻的名聲,恐怕也如這精雅樓閣般,瞬間就付之一炬了呢。”
“你……你……”何晏隻覺一陣氣苦,怒笑交集,素來也算口齒伶俐,此時竟然說不成一個整句,衣袖卻忍不住微微發抖,不知是否被她那憊懶的模樣所氣倒,但心中卻再一次泛起無奈之感,恨聲道:“魏公說你,狠辣如狼,狡詐如狐,果然不錯!”
董真卻道:“平叔,我那護衛,舉了半晌火折子,隻怕手腕已有些酸了。你若是再磨嘰下去,萬一他一個失手,卻將火折子誤落下地,觸著了石漆,可怎生是好?”
何晏咬了咬牙,朱唇上便多了一圈淡淡白印。他瞪向董真,後者卻依舊是帶著那種天真又親熱的笑容迎上來,終於還是他先泄了氣,歎道:
“董真!你這性子,當真比男子還要執拗,難道就不能稍退一步,以柔克剛麼?”
“平叔啊,柔不能克時,當以剛克剛,這跟禮不能服人時,必以兵淩之是一個道理。”董真笑吟吟道:“你自問就是柔能克得了的那種‘剛’麼?”
何晏恨恨地長歎一口氣,終於放柔了聲音,道:“好,我答允你便是!”
他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又哼了一聲,道:“成全你與崔妙慧的婚事……這大概是我此生做得最為荒謬的一件事了。若有一日為外人所知,我何平叔又該如何自處?”
董真悠然道:“便當真有那一日,我才是風頭浪尖上最難自處的一人,平叔且放寬心些,你還排在我的後麵呢。”
何晏瞪她一眼,雖然心中氣惱,但隱約之中,又覺出了幾分好笑,暗暗想道:
“子桓若知她要成親,居然是與他昔日內定好的滕妾,不知會作何感想?”
眼睛微微一眯,頗有幸災樂禍之意了。
董真揚聲道:“阿方,富安侯已經答應,要當眾公布我與崔女郎的親事呢。”
她平時稱為齊大兄,此時既是聲稱齊方為其護衛,自然要換個稱呼。更為促狹的是她此時聲音頗高,運足內力,便是何晏的奴婢們,也聽得清清楚楚。此時便想道:“原來這董真深夜等在樓外攔住了我家主君,竟是為了求娶崔氏女,難道是在樓閣之中說時,多有不便?是了,早聽說樓閣之中的幾位郎君中,有一位樓君,人生理想便是‘讀聖賢書,請天下命,為州牧守,娶崔氏女’,這可算是一位情敵,當然是要請主君相助,先下手為強了。”
由此對何晏先前的古怪表現,便顯得十分合理。
便聽齊方在樓閣中大聲答道:“恭喜主君,賀喜主君!也多虧主君對崔女郎一片真情,才打動了富安侯,當真是天作之合,天意亦助啊!”
何晏第三次瞪了一眼董真,低聲道:“你這敲釘轉腳,是唯恐我言而無信麼?”
董真笑道:“平叔豈是這樣的小人?不過我卻是個小人,最怕人家言而無信,故此不得不當眾宣布,好叫平叔得知,此時我的護衛已弄醒了樓閣之中的杜源三人,方才這番話,他們也是聽得清清楚楚呢。”
這話分明就是警告何晏,別想著殺人滅口。縱然是殺盡自家奴婢,杜樓嚴三人如何下手?
何晏眼神一黯,心中忖道:“她終究還是不信我。若我是子桓,又或是瑜郎,當不至此罷。”
卻見董真灑然一笑,躬身一揖,道:“夜深霜重,請平叔入閣室之中,我們重溫美酒,再奏新樂,來個不醉不歸!”
何晏昂起頭來,拾階而上,董真緊隨其後,二人隨著杜源等人含混又欣喜的相迎之聲,已隱入樓閣廳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