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妙慧原本甚是激動,一見齊方手段,卻是心中一凜,忖道:“這人如此厲害,不知甄氏從何處找來?就算我遇到了杜源,到底能否安全歸去?”
但覺負著自己那人狡如猿猱,穿林過廊,十分鎮定自若,渾不以背上多出崔妙慧而有異。有幾次遇上巡夜的奴仆,遠遠見燈籠過來,董真等人便提前避到一邊,竟無一人撞破。
崔妙慧心中更是暗暗叫苦。
她一路上留意觀察,但見這處宅第雖大,卻有一多半都沉浸在黑暗之中,隻有一所小樓的簷前掛有紗燈,隱約有樂聲悠揚,夾雜著一些笑聲。
這樣的情形,崔妙慧從前在崔氏族中時,也見過類似之景。
京兆杜氏近年來大不如前,雖然在這濯龍園中仍有宅第,但是資力不足,很難再如從前那樣維護修繕,平素也不過是派了幾個奴仆在此看守罷了。等到主人有興趣前來時,也隻在最主要的幾間房舍中住上一住。
樓外角室之中,門扇虛掩,看得清也有幾名奴仆吃酒,低聲說笑。齊方隻從腰間拔出一根小竹管,悄沒聲地按在窗隙上,往裏一吹。但見青煙嫋嫋,穿戶而入,室中幾名奴仆渾然不覺,很快東倒西歪,再無聲息。
董真訝然,低聲道:“原來你們遊俠兒,也有這種東西?”
她向來以為遊俠皆是熱血作歌,彈鋏當吟的風度才對,若是齊方入內打暈那幾名奴仆,倒還在意料之中,沒想到卻用了這樣陳舊又有用的低級手段:迷煙。
齊方微微一笑,答道:“昔日孟嚐君門客三千,雞鳴狗盜之徒,亦一樣是遊俠兒。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何況小人?”
董真卻是心中一鬆,笑道:“正是。”
齊方並不知曉,自從楊阿若贈宅之後,還附送了那瓶“伴花眠”後,董真心中便一直惴惴不安。
與楊阿若相識以來,其實她也一直在暗暗觀察其行徑。楊阿若本人冷峻峭岸,別說女人,除了他部下的遊俠兒,便是男人也很難接近。所謂物以類聚,那些跟隨他的遊俠兒也同樣少近女色,董真不止一次見他們如雲從龍,在洛陽集市上呼嘯而過,也不知引發了多少車中簾後的女兒芳心。然而他們的車駕之上,卻從來也未曾有過女人的身影。
這個時空之中,稍有財力的男子們想近女色實在是太容易不過的一件事。即使是號稱未曾娶妻之人,也多蓄婢伎,甚至以婢伎們的數量,來展示自己的財力或地位。與之相比,這些遊俠兒的行徑就顯得十分特立獨行,但楊阿若卻獨獨給她送來一瓶“伴花眠”,不禁讓董真有些心虛:他是如何看待她?
隻到此時,見到齊方用到這幾乎與迷藥齊名的迷煙,她才釋然:
原來在遊俠兒們看來,但凡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就算用些手段也並非不可,並不是那種道德潔癖。
可是……為何她要在乎楊阿若怎樣看她?
齊雲與齊方卻不曾料到,這位新主君此時心中竟轉過千百回其他的念頭。齊雲仍是負著崔妙慧,齊方向董真招了招手,自己卻警覺地在簷下站定,目光如電,四處掃視。
董真並齊雲卻附在廳窗之前,往內悄悄張望,因隔得近了,那些笑聲樂音,卻聽得更是清晰。
窗上粘著細密的霞霓紗,擋風卻又透亮,便是隔著紗卻能看得清清楚楚。
崔妙慧隻覺心中怦怦直跳,努力抬起下頜,從齊雲背上往室中看去,驀的胸口便如被大錘重重一擊!
室中燈燭高燒,薰爐暖融,鋪開厚厚的繡茵坐席,設有三四張桌案,案上自是各類珍肴美酒,狼藉一片,顯然正喝到酣處。
有數名舞姬,正在席間翩翩起舞,也是花釵高髻,羅衣紗裙,儼然一副清涼打扮,於旋轉縱躍之間,不時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豐潤有致的小臂,釵上珠結也丁當相擊,清脆的碎響,在樂音中時隱時現。
這倒也罷了,卻見案後赫然散坐著幾人,可不正是那嚴宗、樓驥、杜源?因室中暖熱,他們也都隻穿著薄薄的羅衫,除冠去幘,麵孔微紅,眼神迷離。
隻是,每人懷中都摟著一名美姬,且都是衣裳輕薄,酥胸半露,樣子極為不雅。而他們三人的手,更是極不老實,都在美姬的身軀上不斷滑動,樓驥另一隻手中舉著漆觴,佯作一個不穩,將美酒潑了些在那美姬身上,羅衫輕薄,異常透明,連膚光都看得清清楚楚,更引得眾人一片哄笑。
崔妙慧的臉色有些發白。
杜源倒也罷了,他是世家公子,即使是未曾成婚,身邊絕不會少了姬人。然而那嚴宗平素一派清逸風度,樓子驥也是滿腹經綸,當初相識之後,得知自己是崔氏嫡女,都萌生了愛慕之心。但也都是含辭微吐,連多說一個字都有些惶恐,怎的料想得到,私下裏竟是這樣不堪的模樣?
董真嘴角露出微微冷笑,伸手拉下外著黑衣,露出裏麵錦袍。接下來的事情更是費夷所思,她竟然走到門前,推開門扇,闊步而入。
崔妙慧心中一緊,險些叫出聲來,幸好是服了那伴花眠,便是想叫,也未曾有絲毫聲響。
卻聽裏麵杜源咦了一聲,一把推開美姬,叫道:“你……你是何人?你怎的在此處?”
倒是那嚴宗覷著醉眼,忽地露出欣喜之色,叫道:“難道是董君?當真是董君?止修,這位便是最近洛陽大大有名的董真啊!”
這止修二字,卻是叫的杜源。
董真與那些惡少年交惡在先,與何晏相認在後,這幾日已傳遍了洛陽。嚴宗等人聽到他的名頭,自是不算稀奇。
便是樓驥也饒有興趣地坐起身來,道:“果真是董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