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領?楊阿若?”
出乎意料的,車中的貴人輕聲一笑,既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掉頭就走,反而還帶著一絲揶揄和好奇:
“是了,你是隴西涼州人,又是天下遊俠首領,不會不交結董氏子弟。”
鄧執的頭有些發暈,不由得看向董真。
從那位貴人出聲開始,董真便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他沒有看向那輛輚車,反而垂下眼簾,盯著自己的履尖。隻有楊阿若站出來時,他才驚訝地抬起眼來,看著楊阿若。
楊娥輕快地跑了出來,站在楊阿若身邊,向著鄧執傲然道:“正是!我阿兄為董君作證,你還有什麼話說?”
鄧執冷笑一聲,並不理她,卻向楊阿若道:“便是他的確為董氏子弟,亦不能私掘壕溝,為害坊裏!”
他一指那小青蜓並朱氏惡少年二人,喝道:“本官在此,你二人好好說說,是如何被他擄掠而去?又是如何受其脅迫,寫下這訴狀?”
那位貴人雖然儀仗顯赫,但並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職務,所以鄧執也不必向他行禮。不如趁火打鐵,將手頭的事情先板上釘釘再說。
董真的問題,並不僅在於身份。
至少趙吉那所宅第中的壕溝,是明明白白挖在那裏。
但他因太過著急,又脫口而出,一時並沒有注意到圍觀眾人的麵部表情。
即使小青蜓與朱姓惡少年現在精神萎靡、麵色青白,但二人是洛陽有名的惡少年卻無人不知。小青蜓個子雖小卻敦實,朱姓惡少年更是膀大腰圓,旁邊還有一群如狼似虎的遊俠兒。反觀董真,卻是美如處子,文秀俊逸,身邊簇擁著的又是一群侍婢。
誰強誰弱,一目了然。被擄掠和受脅迫的人,怎麼看應該是董真才對。
卻聽董真淡淡道:“他二人是否被擄掠,又受到了怎樣的脅迫,縣尉隻需派個人來驗驗傷便知,又何必……”
他話音未落,卻聽輚車中那貴人“撲噗”一笑,似乎有些忍俊不禁,還拍了拍手,道:“原來洛陽縣尉,便是如此辦案,所謂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今日才算是見識了。”
鄧執臉上一紅,正待說話,卻見前方人群一陣喧熙,一隊人馬匆匆奔來。當前一人黑袍黃綬,正是洛陽令陰桓,此時因奔得急了,一張須發茂密的臉上滿是黑紅之色。
陰桓和鄧執有一點相同,就是二人所屬的家族,都是出身後族。陰氏是開國元勳之一,雖然到了漢末已是勢力大衰,但是也算是世族之一,所以才當了這個洛陽令。要知道同為一縣之令,大小縣的令是六百石到一千石不等。而陰桓是實打實的一千石爵秩的大縣之令,朝中還是有些勢力的。
有他在的話,這位貴人多少會有些忌憚。
更何況鄧執前來,多少也得到了陰桓的默許,此時趕來,也算一個強援。
正待迎上前去,卻見陰桓翻身下馬,向著那車前撲通拜倒,口中連稱:“下吏來遲!貴人恕罪!”
下吏二字,堂堂的洛陽令可不是對什麼人都這樣稱呼。
鄧執不禁臉色大變,腿膝一軟,也隨之拜倒。
卻見車旁走出一個美婢,伸手打起車前軟簾。眾人隻覺眼前光華陡現,卻是車中已下來了一個俊美絕倫的年輕郎君!
身擁玄裘,露出紫底矩紋織錦長袍,華服麗都,貴雅逼人。更兼膚色晶瑩,唇紅齒白,如明月皎皎、美玉娟娟,令人一見之下,便為之而目眩神搖。
人群之中,不由得發出“噫”“嗟”的讚歎之聲。明知此人身份必貴,人群中又多為庶民,但其美竟讓人忘卻了身份的差異,隻留下本能的讚歎和欣賞。
便是楊娥,也不禁看得呆住,喃喃道:“我隻道天下再無這樣的郎君,沒想到先是見到了董君,此時又見到了此人……”
那郎君微微一笑,如月華照人:“陰令麾下區區一個縣尉,便有這樣的本事,羅織罪名,為難世族子弟,你陰令又何必過謙?某雖不才,卻不敢要你這樣的下吏。”
如此刻薄的言語,在他說來卻依舊和悅動聽,絲毫不損其儀度。且款步行來,步伐閑雅,如玉樹搖搖,神為之奪。尚隔著十餘步,鄧執便已聞到了一陣極為濃鬱的薰香,正是由那郎君紫衣袂裾之中,飄曳而來。那香氣鬱而不俗,幽雅深遠,實是上品香料方能製成,與其天人般的姿容,恰好相配。
眾人從未見過這樣身份高貴、容貌絕俗的年輕郎君,隻覺其一舉一動,一衣一飾,皆是完美到了極處。
鄧執忽然想到一人,不禁身形劇震,卻根本無法讓自己相信。
心中慌亂想道:“那人身份顯貴,又最愛奢靡,怎會來這荒涼不堪、遠不及鄴城的洛陽?”
耳邊卻聽陰桓已大聲道:“貴人容稟,此事下吏當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