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楊娥,也立刻明白是有人在為難,不禁怒火上升,準備回去叫幾個遊俠兒來教訓機坊並那些畏勢避開的工匠,卻在背後被人叫住。
她回頭看時,卻是董真微笑著從織室中出來,吩咐站在外邊竊竊私語的織工們入內,眾人一看,不禁都驚得呆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四個壞了的綜框已全部修好。且有一個分明是斷掉的,換上的新部件卻是木色尚新。一旁的地上還有不少木屑卷花——分明就是董真現成削了一個換上!隔近去看時,但見滑潤精巧,儼然是一個老工匠的手藝!
“阿兄!你可知道?當時那些織工看他的眼神頓時都不一樣了誒!”楊娥講述此事之時,興奮得滿臉通紅,倒像是幼時跟他一起偷偷溜出去看了戲法回來,那種又驚又喜又驕傲的神情:
“沒想到他有這樣本事!這還需要什麼老工匠?更不怕人家用這個來拿捏,怪不得他敢開織坊呢!”
事後楊娥還曾求過楊阿若,讓他派幾個遊俠兒在雲落坊長住——如此以來,洛陽人當知道其背後還站著個魔君似的楊阿若,便會退讓三分,再使什麼壞的勾當時,也當有所嫌忌。卻被楊阿若想也不想,便拒絕了回去:
“我手下遊俠,俱是響當當的男兒,豈能為婦人所用!”
瞧著楊娥大怒之下,睜得溜圓的眼睛,想到另一雙含笑而淡然的明眸,他不覺中就軟了軟:“我是說……那織坊中大多是婦人,遊俠兒們投奔我來,是為了沙場上拋灑熱血,可不是為了她們一些見不得人的陰私勾當,哪個肯去?”
楊娥氣鼓鼓地一甩袖子,跑了出去。
楊阿若並不是不知恩圖報,雖知道董真惹上了麻煩,但想那董真精通紡織,又頗有金錢。尋常的那些行業中的伎倆,卻根本是為了難不了“他”。不過是哪個背後的大佬想給個下馬威罷了,就那十二架織機,能織出幾匹錦來?恐怕董真的用意,並不在於賺錢。如此既堵不住人家的財路,自也不會有人沒完沒了的為難。
誰知又過了幾天,卻是那賃了織坊房子的主人找上門來。
而且是熙熙攘攘帶了十幾人,打破大門闖了進來,撲的幾聲劇響,把正在織錦的織工們嚇了一跳,紛紛站起來閃避。室中驚呼尖叫,響成一片。
那十幾人大多是洛陽街坊間遊手好閑的惡少年年,當下哪裏還肯客氣,遂在織室中一片肆意踐踏。
董真趕來之時,室中織機上的半成品已被來人中幾個暴躁些的,抽刀的成了數段,至於那些絲線更是被扯得滿地都是,一片狼藉!
那主人是認得董真的,卻並不害怕,自恃是地頭蛇,反倒先嚷起來道:“原以為你是世家子,才肯將這宅子租賃給你,誰知你卻是個遍身銅臭的商賈!開起這織坊來,又讓這些賤民出入,沒得玷汙了我這門第!如今我不租了,你且快快與我滾出去!”
這一著釜底抽薪,卻用得極好。縱然董真手上,的確有雙方租賃的契書。但契書在這個時代,隻在平等階層之中,才有真正的效力。如商賈對商賈,又如士族對士族。受到一種來自本階層的氣場籠罩,自然而然會受到約束,否則會被大環境所驅逐。
然而若是商賈與士族之間交易,很顯然,所謂契書,隻能錦上成花卻未必能雪中作炭了。這宅第的主人,姓趙名吉,雖不是什麼世家大族,卻也是士族出身,號稱詩讀傳家,祖上也有過小小的官職,發了些橫財,才置下三五處產業。又僥幸躲過了洛陽的那次大劫,且產業也得到保全,眼下他雖沒什麼出息,做官那是更不指望了,卻不同於尋常的平民,又有了這些產業,租賃出去,卻也過得堪稱小康。
董真雖號稱出自隴西董氏,但隴西那樣大,豪強林立,董氏在那裏就比不上馬韓二氏,何況如今凋敝如斯。且董真來到了洛陽,也並有什麼依恃,與尋常商賈無異。也難怪這主人敢於公開聽板,要撕毀契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