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的話語聽起來有些奇怪,卻讓崔妙慧心中一顫,抬起頭來。
那樣閃閃發光的眼睛,仿佛天上所有的星辰,都落在其中,她被群星所拱衛,那樣燦爛卻又那樣孤單。
而遠處立著的楊娥,雖然聽不清她們的對話,但看著那雙眼睛,渾似忘了夜涼霜重,竟有些癡了。
“自入落雲院,大概你就意識到了皇後……伏氏對你的惡意。”崔妙慧苦笑道:“其實我早該想到,便是沒有我的獻計,她也一樣對你起了殺心。”
“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織成說了一句令崔妙慧眼睛一亮的話語,道:“她怎會願意有我這樣一個中宮少府?我以已度她,想著若是有這樣一個對頭入宮,我會用什麼法子除掉她?”
她悠悠道:“毒藥刀矢統統會在屍體上留下痕跡,隻要是他殺,總得有一人來應對五官中郎將父子的怒氣。”
她將曹丕放在前麵,曹操放在後麵,是什麼用意?
崔妙慧垂目不語,心中念頭疾閃。
織成卻已繼續說道:“所以,用火是最容易,最方便,最快捷的。”那麼房舍密集的鄴宮,卻偏偏消防通道狹窄。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她,經辦過那麼多大型的活動,看過那樣多輝煌的建築,對於消防是最為注意的。
不僅如此,似乎鄴宮在重建之後,甚至還有意地堵住了一些消防通道,似乎為的是讓火頭燒起來時,能夠燒得更快更猛。
在古代,能工巧匠輩出,能建起那樣巍峨的宮闕,不可能不知道怎樣防火。難道這一切,是有意而為之?
即使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世人,織成當時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即使伏後等人,無奈之下仍住在宮中。但是難道他們當真看不出來?無論是劉協還是伏壽,這二人在曆史上的名聲並非是昏憒二字。
借助一場大火,既除去了被安置在最易起火的落雲院中,那位新任的中宮少府,又暗中報複了重建鄴宮不懷好意的曹操。甚至是在燒為白地後再重建一次鄴宮,還能解去潛在的殺機。這樣一石三鳥的好事,伏壽當然不會放過機會!
回想伏壽那溫婉秀麗得幾乎有些平庸的臉,還有崔妙慧初下衣車時,宛若女神般高貴典雅的風範,織成不止一次地忖道:
古人,這些古人的陰狠毒辣,才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吧!
“隻要存了這個念頭,再細心觀察,怎麼還會想不到,自己將會遭遇怎樣的慘局?”織成說話的神情一如尋常,實在看不出有什麼“慘局”的模樣:“依我想來,你們原是打算冬至那日動手罷,因為那一日魏公卞夫人會進宮,所有朝中貴婦,都聚於一堂,為魏公新封之賀。那時燒死了我,伏氏有很完美的不在場證據。且當著眾貴婦之麵,便是五官中郎將再為我之死而痛惜,亦不能因為一個小小的中宮少府,而拂逆母親的興致,中斷父親的宴席,來與當朝皇後為難。而魏公也是一樣。隻要這個風口一過,再難有發作的時機,所謂時過境遷,縱使再有人心中不忿,伏氏也當安然無恙。”
她頓了一頓,微笑道:
“伏氏對我,固然是殺機早生。但選擇哪個時機除掉我才最為恰當,卻一定是你的獻計。原因無它,隻因在你進宮之後,我才覺得周圍的殺機,似乎變得緊窒了許多。一如鳥兒般,感覺周圍羅網,正一麵一麵,慢慢收攏。”
她一身粗布葛衣,形貌宛若少年,雙手負後,侃侃而談,額頭光潔,眼神明亮。
崔妙慧忽然很後悔:為何在臨汾和伏氏的描述中,織成是另一副模樣?暴戾、自負、傲慢甚至是狐媚……唯獨沒有說過,她的細察入微和敏銳智慧。
“羅網漸收之時,鳥兒當如何逃走?”織成嫣然一笑,素手合掌如刀,當空一劈,總結陳詞:“當然是趁著羅網未曾結好之前,先下手為強,將其徹底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