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萬石小眼轉了轉,卻見董真一手支頤,另一手卻已輕輕撫摸那美人耳垂,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但那微微挑起的鳳眼之中,卻有幾分嘲弄之意,心知自己先前那些半真半假的話語,已被這世家子看了出來。
他先前與董真打過交道,知道其聰穎非常,外貌雖柔美如女子,內在卻頗有主見,毫無那些貴人們倨傲愚魯的缺點,便是他再怎樣口桀蓮花,亦從來未曾糊弄到董真。
他既打算刻意與董真結交,自然不會在這樣的小事上掖掖藏藏,當下哈哈一笑,道:“董君慧眼如炬,果然是瞞你不過!阿史怎敢藏私?”
他摸了摸胖胖的下頜上那幾根稀稀拉拉的胡髭,道:“做阿史這一行,跟那傳說中的神醫扁鵲一般,講究的是望聞問切。”
董真忍俊不禁,嗤笑出聲,道:“好一個當代扁鵲!”
史萬石腆著臉道:“可不是麼?董君你便聽我來為你斷一斷——這女郎如此才貌,必是出自世家。可若是世家所蓄的出色家伎,董君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將其帶來我的府第?必然是麻煩不好出手,才想轉賣給阿史,是也不是?”
董真不置與否,笑道:“我聞阿史最擅鑒美,帶來給你瞧上一瞧,又為了吊上你的胃口,方才如此神秘,有何不可?”
史萬石眨了眨眼睛,道:“如此倒也說得通,隻是……若隻是要讓阿史鑒美,好端端地帶來即可,又何必要給她用藥呢?”
董真的笑容有了一絲僵滯,卻神情不變,依舊是微笑著看向史萬石,一副“你說什麼我其實不懂”的模樣兒。
“正如名馬多性烈,美人亦是如此。越是一等一的貨色,越是清傲自許,哪裏肯甘心墮入伎婢之流?若是以鞭笞調教,或是嚴加捆綁,未免損壞了她的容色,實在不美,亦難以售出好價,而這‘伴花眠’一旦服下,除了使之四肢酥軟,口不能言外,並無其他不適。咱們行中之人,常將此藥用來對付這種烈性的小娘,最是合適不過!隻是此藥極貴,加上朝廷一向嚴禁買良為賤,所以知道的人甚少罷了!看不出董君你清貴之人,居然也是行家裏手,還弄到了這種藥,阿史實在是佩服!”
史萬石舉起一根胖胖的食指,指向自己鼻端,笑得眼睛快要合攏,卻射出狡詐的光:“隻是董君你可知曉,你用在這女郎身上的‘伴花眠’,其實最初,正是出自阿史之手呢!”
董真不由得呆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史萬石看在眼裏,不禁放聲大笑了起來,胖胖的手指也隨之顫抖不已,心中得意已到了十分。
朝廷雖然嚴禁買良為賤的人口買賣,人販子若是被捉住要受斬首之刑。但其實漢室自己都風雨飄搖,哪裏還顧得上這些?加上漢末烽亂四起,先是黃巾之亂,後是諸侯紛爭,多少豪強右姓、世家大族,在這曆史的洪潮中宛若螻蟻般,俱都傾頹覆滅?男子身死,女子被賣,根本數不勝數,哪裏還追究得來?便是曹操如此嚴明,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實他自己的卞夫人,雖出身娼家,但細究起來,也曾是世家之女。
在這樣的情況下,從小深受名節之束的世家女,在墮入紅塵時不乏有人以死抗爭。但對於以販人為業的商賈來說,要馴服這些世家女,“伴花眠”這種藥物,便應時而生。
隻不過正如史萬石所言,尋常類的藥物,多少對神智或容色會有些影響,這樣昂貴的“伴花眠”,也隻是針對所謂的“一等一”的貨色才能使用了。
董真也忍不住笑了,這一次是由衷感慨地拍打著史萬石的肩膀,歎道:“阿史阿史!當真妙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