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也正是因了她的身份卑微,才使得曹氏對被視為“大妻”的臨汾公主的這種作為保持了默然的態度。
織成不禁有些同情起元仲來。眼前來看他是曹丕唯一的兒子,前途無量,但隻要曹丕娶了大妻,那大妻為著自己的孩子,他不要說地位,隻怕性命都堪憂。
“這也正是我不想娶臨汾的原因之一。”仿佛從她訝異的神色看出了她的想法,曹丕直言不諱道:
“任兒性情溫和,地位低賤,根本無法庇護元仲。如果娶的是臨汾這樣的貴女,恐怕元仲難以長大成人。但是你就不同,元仲喜歡你,你也不屑去加害一個孩子。”
原來……原來想娶自己的原因還跟孩子有關!
織成有些啼笑皆非。
她搖了搖頭:“貴人宅第,雖然多陰私之事,但隻要一家之主心有定力,持事公道,便是幾個女子,也翻不起大浪。你若當真要保護元仲,須從你自己立心做起。任兒救了你的命,又與你相依多年,連你都認為她僅是因為身份,就該屈從於他人之下,你又怎麼能指望別人去尊重她生的兒子呢?”
曹丕不意她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竟怔在了那裏。
“大師,”
織成卻抬起頭來,露出笑容,向曇諦遙遙道:“妾終有一日會回來,到那一天,大師,你們師徒和天下百姓,將會有價廉物美的最佳禦寒之服,會遠勝今日的……葛麻織衣。”
她本來差點脫口而出“毛衣”二字,但旋即想起來,織法雖然是與後世的毛衣一模一樣,但裏麵哪裏含有一絲一毫的羊毛?遂臨時改口,稱為“織衣”。
曇諦黎黑的臉上,露出感激之意,頌聲佛號,道:“老僧靜候女菩薩佳音,女菩薩心懷天下,感念蒼生,我佛定會保佑女菩薩的!隻不知那種叫做棉花的東西,分明是一種花,怎麼製成衣服?如果製成,那衣服又叫做什麼呢?”
“大師有所不知,那棉花的花朵開後結實,似如雲絮般,其實可以抽絲紡線,製成布匹,柔軟親膚。花朵曬幹後又能做絲綿一般填充衣內,比絲綿還要暖和得多呢,且如果大規模種植,成本極為低廉。便是再貧窮的百姓,自己種上這麼一小片,也能保衣暖無憂。”織成又想了想,笑道:“如果做出來,就叫棉襖吧。”
襖這種稱呼,是在魏晉南北朝以後才出現的,唐時開始廣泛流行。最初指的是將皮革鞣製後填充絲綿的禦寒之衣,後來慢慢演變為對夾綿衣物的泛指。
曇諦更是歡喜,連連頌佛道:“若當真有那一天,女菩薩便是萬家生佛呢,老僧也當早晚禮香為敬!”
曹丕聽在耳中,心中卻微微一動,道:“棉花此物若當真種植,其價值倒是遠勝今日的織錦……”
他畢竟是心懷大誌,一聽便想到了棉花在軍國之資上的重要性。不過又搖了搖頭,道:“但此物終歸太過虛緲,我從未聽人說起過,織室中盡多老成的織工,似乎也不知此物。阿宓你是如何肯定,世上當真有這樣寶貴又低廉的花朵?”
因為後世有啊……
織成在心裏歎了口氣,笑道:“前途艱險,唯勉力為之!”
她雖在謙遜感歎,但神采熠然,哪裏有絲毫的畏難之意?纖長秀麗的遠山眉間,也是一片明亮昂揚之色。
這一次,她去意已決。
隻怪自己羽翼未豐,無法在阿父的重壓下保住她。可是如果有一日坐上了大位,如果有那一日……如果到那一日,身邊是這樣英氣明豔的女郎相伴,是否那萬裏江山,才夠得心滿意足,俯身瞰?
在鎮定的外表下,曹丕聽得見自己心跳的怦怦聲。
“很快便是冬至了,鄴城會很熱鬧的,可是你卻要離開了。”曹丕似乎有些遺憾。冬至,在兩漢是一個重要的節日,其熱鬧程度不亞於過大年。在這一天,要“薦黍羔,先薦玄冥,以及祖袮;其進酒肴,及謁賀君師耆老,如正旦”。所謂玄冥,指的是古之冬神,也就是說這一天要祭天、祭祖,如果是仕宦或者地方郡守,還要謁賀君、師和地方德高望重的耆老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