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聽他開口一副不耐煩的腔調,伍正強倒大大鬆了口氣,笑道:“既是叫侍婢送來,自然是送給將軍你的。至於怎麼穿……”
他搔了搔頭:“不如將軍你去了衣甲,試上一試?”
曹丕哼道:“誰知那女人又在耍什麼鬼心眼?她生性狡獪,性情狠辣,口中從來沒有一句實話……”
既然這樣,你幹嘛把她送來的一件衣服如此珍而重之地擺出來研究?
伍正強暗暗腹誹,口中卻笑道:“將軍神勇蓋世,她一個小小的女郎,又能如何?且都說甄少……啊女郎對於紡織一道確是經驗豐富,原有的二十餘種錦因為使用了她讓馬鈞改造後的新織機,銷量大增,聽說與去年同期市錦所得的銀錢相比已是多了兩倍還餘。如今還出來不少新品種的華錦,都是漂亮又便宜的東西,居然還賣入了蜀地。從前蜀地的人哪裏肯用我們鄴錦?織室丞去找她想法子,她便畫了不少花樣,讓她們先以新錦做出成衣,那樣式極為新穎,據說都是出自她的……她們叫做設計……對,是出自她的設計!”
他瞅了一眼聽得入神的曹丕,又補上一句:“我瞧將軍這袍子,倒有些象我看到過的一件新式衣服。叫什麼襖什麼襖的……裏麵蓄有絲綿,卻又和咱們常穿的夾衣不同,都以絲線絡了格子,這樣絲綿便不會亂跑……”
“你怎麼知曉這許多事?”曹丕臉色不善地問:“難道你成天都在織室裏泡著?”
“將軍英明,”伍正強暗叫不好,臉色不變,笑著答道:“前段時日,將軍不是派屬下常去織室轉一轉,以免織室令丞等屬吏新近上任,為宵小所趁麼?屬下一向盡職盡責,自然事無巨細,皆要弄個明白。”
曹丕一窒,才想起自己的確是因為擔心阿宓,下過這麼一道命令。不過……不過……伍正強這話說得義正辭嚴,聽起來怎麼都有些不對勁。
他一聲不吭地先脫掉頭上的翎盔,伍正強趕緊去掩殿門,以關上那呼呼入內的冷風,又幫他敏捷地卸去衣甲。
短袍穿在身上,竟是意想不到的合身。掐絲合縫,每一寸都如貼身而做,如他這樣挑剔的人,都找不到任何挑剔的地方。
且這一穿上,那些寒意頓時被隔在了外麵,整個人便是暖融融的,他想起袍內那絮物中細小的梗,並不是尋常的絲綿夾衣。、
他伸手往下插去,腰間縫了個小小的荷包。不過不象時下都是係在腰間絲絛上,而是縫於衣襟之內的夾層。除非是裝了東西,外麵絕計看不出來。
這又是她“設計”的新花樣,叫作“衣袋”。前些時便有了,一直流行開來,連他府中也有幾個姬妾學著在衣裳上縫了。他知道她一直沒有歇下來,縱然是成了中宮少府後也不例外。隻不過他心中向來隻有軍國大事,紡織一道雖然也能換來黃澄澄的金錢,終究不曾放在心上。
伸手入袋,裏麵似乎觸著一物,趕緊拿出來看時,卻是一片小小的帛紙。
帛上一行黛墨色的字跡,看上去不象是鬆墨的濃和,纖硬得很,象是用描眉的炭筆寫上去的,倒是意料之外的秀麗,隻是那一筆一劃之間,依舊硬朗瀟灑,全無女子執筆常有的溫懦柔軟:
“亦曾掠青雲,終究碎羅衣。願君憐飛鵠,幸勿摧羽翼。”另有一行小字,道:“妾之友儕,托與曹君,君懷大誌,可納山河,豈獨故人哉。頓首。”
離別之意,溢然紙上!
她先前弄倒何晏,原來竟是打算要離開?所謂友儕,大概是包括了眼前這個侍婢在內的她曾經的親信罷?她所托付的人,竟然是自己,而非何晏。
心頭冷硬的那一塊堅鐵,開始慢慢融化。她並沒有對何晏表現出特別的親昵,或者說,她心中仍然是最信任自己。
是因為自己“懷大誌,可納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