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忖道:“難道他不喜我稱這個官職?那麼下次還是稱他將軍,又或是世子?”麵上仍恭敬地答道:
“從前是稱他少君,以後自然要稱師君了。”
曹丕聽了這話,不知怎的,竟默然下來,隻是看著爐上的瓷罐出神。
火舌吞吐,瓷罐中水響漸大,一縷甜香彌漫開來。
織成忙道:“怕是梨水烹好了!”伸手正待去捧那瓷罐,手上一暖,卻被曹丕握住,耳邊隻聽他柔聲道:“當心燙手,還是我來罷。”
來得突兀,她驀地覺出他的話語時,已是近在耳邊。
閣中是建於小湖之上,麵積頗為狹窄,且又榻案俱全,留給二人圍爐而坐的空間,本身便不甚寬廣。
他這一俯身伸手,呼吸已觸著了她鬢邊的柔發,發絲嬌羞不勝,頓時逃開氣流,往兩邊飛去。
織成僵在了那裏,唯恐自己動上一動,便碰著了他的臉頰。
近了看時,才知道他有那樣好的肌膚。即使是現在養尊處優,但昔年征戰的風霜磨礪,仍積蓄在他微蹙的眉間,漆黑的眼底,還有那淡淡的象牙白的膚色上。那緊繃的、光滑的、健康的肌膚,不同於陸焉的清逸出塵,亦不同於何晏的嬌豔無倫,而是自然而然的,於蓬勃生機之中,又流露出一種冷毅森嚴。所謂矜貴,大抵便是如此了罷。
從前見到他,隻有一種說不出的懼怕和顧忌。若非不得已,是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
不知是否聽他講起初平三年的那場雪事,又有了那如人親密私語般皚皚而落的細雪,似乎對於他的認知,並不僅限於他的身份和後世的評價。有時竟恍惚化作那個兗州府第中孤單的幼童,令她多出了幾分同病相憐之意,自然而然的,戒懼就淡了許多。
何況此時,曹丕身上那種似乎與生俱來的森然之意,卻如同穿行苑中的寒冷夜風,遇上了這暖煦襲人的溫湯霧氣,消散得幹幹淨淨。
整間閣子裏,溫度仿佛都升高了,織成的鬢角滲出了汗意。
曹丕的手,似乎也化在了她的手上,竟沒有移開半分。
隔得太近了,她那透出紅暈的臉頰,撲扇如蝶翅的睫毛,連同她身上的溫香氣息,都近得不能再近。
他們分明可以退一退的,但心底分明又覺得,似乎這裏太狹窄,根本是無處可退。
瓷罐中的梨水,開始咕嘟發聲,散發出誘人而濃鬱的甜香。
曹丕隻覺醺然若醉,一手握著織成手掌,另一手情不自禁,伸向前去,想要撩開她額前鬢邊,那些十分擾人的亂發。
“篤篤!”
兩聲遽然而起的敲門聲,十分不合時宜地截斷了漸趨升高的溫度。
“好甜的香氣!再不請我進來,我就不請自來了哦!”
滿室醺意瞬間退去,那梨水甜香,單純又清新。
曹丕眉間升起一縷慍意,亮晶晶的黑眸卻掃了織成一眼,見她暈生雙頰卻又驚如脫兔般的模樣,心中不知怎的,那縷慍意卻也煙消雲散,坐直了身軀,笑吟吟道:“平叔休要裝模作樣,你既已至,豈肯空返?”
大笑聲中,閣門推開,何晏大搖大擺進來,雙眼隻在室中一掃,也不顧風儀氣度,砰地一屁股就坐了下來,恰好在二人之間,且大剌剌地伸直雙腿,逼得二人不得不往後挪移,距離就未免隔得更遠了些。
“好香好香!”他一下子就嗅到了爐上瓷罐中的飴糖梨水,想要揭蓋去看,卻被斜剌裏伸出一隻手,迅捷地搶了去。
“我的。”顧不得燙,曹丕將瓷罐放在案上,手掌按在蓋上,似笑非笑地瞅著何晏:
“我有些咳嗽,織成熬的飴糖梨水,”
他指了指爐旁放著的香茅酒和糕點:“你的在那兒。”
“大兄,吃一口也不行麼?”何晏被梨香所誘,眼巴巴地瞅著曹丕掌下按著的瓷罐:
“我剛才過來,也受了些風寒……”作出一副可憐狀,且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甚至還用上了少時的稱謂,卻仍然打動不了曹丕的“鐵石心腸”。他索性將香茅酒推到了何晏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