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之舉,可是當真?”陸焉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女郎此行,頗類當初的萬年公主。我是怕……”這人說話的聲音,怎麼都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他究竟是誰。
“大丈夫行非常之事……”
“阿父心性,我甚知之……”
“無論是你與平叔,阿父都不會答允……”
亂糟糟的,都是些話語的碎片。
她困得狠了,不要聽這些。
“咦,你怎麼長了這麼多眼睛?這是元仲的眼睛啊……”他們還在說什麼,她聽不清了。腦子裏嗡嗡響,冰涼的手指,冰涼的軀體,都落入一個溫熱的所在。是誰的手掌,緊緊環住了她的?那些舒坦,那樣溫暖,她眯起了眼睛,伏在那裏,象曬太陽的貓咪,縮起自己的一雙小爪,本能地向著那溫暖之所蹭蹭蹭,再舒服地將自己深深地埋進去。然後,打了個嗬欠,她睡意襲來了。
眼皮合上的隱約瞬間,仿佛聽見陸焉在說:“女郎秉性寬誠,外冷內熱,偏逢如此亂世,遭際堪傷。我走之後,請大公子多加照拂……”
隨後似乎還有一聲輕輕的歎息。歎息之中,卻是織成也沒有聽出的憐惜之意。
織成是被一片清脆的鳥鳴叫醒的。迷糊地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束束長可曳地的紗羅簾幔,如輕雲薄霧,在微風中飄拂不定。清晨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也被那些纖密格子的羅紋篩得細細碎碎,的淡金煙塵,一團團氤氳開來。
她試探地從被中伸出一隻胳膊,雪白的肌膚沒入這片煙塵之中,變成柔和的象牙黃,還閃動著碎金般的亮光,初醒的眼睛有些經受不起,不由得眯起來。
室內靜悄悄的,槿妍或是明河都不在。
衾被溫軟,柔滑的錦緞觸著肌膚,舒適無比。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清晨,在這樣舒適的環境下醒過來,心情實在很妙。
她童心大起,索性伸出另一隻胳膊來,雙臂高舉,手腕扭轉,十指盡力翹起,指尖相對,中空如心型,學著男子優雅的語調,吟道:
“這位姑娘,請你停下美麗的腳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麼樣的錯誤?”
緩緩話語之中,又以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姿態,雙手相撫,如柳葉般玲瓏相靠,十指尖尖,落滿無數碎金光芒,修長的手背,亦在那片煙塵中微微顫動,也似是兩枚柳葉,在滾動著葉片上晶瑩的露珠。
那是《大明宮詞》中,配合著《涼州曲》的音律,由何琳所飾演的魏國夫人所跳的一種奇怪的肢體之舞。
她的手腕柔軟,居然當時一學就會了。而她口中所吟誦的,卻是《大明宮詞》中另外一段膾炙人口的台詞:
“你的錯誤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讓我的手不聽使喚,你蓬鬆的烏發漲滿了我的眼簾,看不見道路山川,隻是漆黑一片;你明豔的麵頰讓我胯下的這頭畜生傾倒,竟忘記了他的主人是多麼威嚴……”
正吟誦得帶勁,一雙手伸了過來,按下了那兩支在空中變幻花樣的雪白胳臂,同時不急不徐地拎起被沿,往上一扯,嚴嚴實實地蓋住:
“當心著涼。”
男人?……男人的聲音?
織成被捂在被子下,猶自扭過頭去看,忽覺自己的心跳,在瞬間仿佛停滯了數秒。
眼前的男人,隻穿一襲白絹中衣,外披紫袍,赤足立在地上。發髻尚未梳起,隻以一根木簪草草挽住,幾綹墨色發絲垂落臉旁,襯得那向來端肅的俊顏,也多了三分慵懶,卻有七分閑適。
是!曹!丕!
她屏住呼吸,目光再延伸開去,卻見相距床頭不過數步處,不知何時放了一張精致的小榻。榻上也鋪了一床月白絲麵衾被,此時零亂地堆在榻角,踏步上倒是端端正正,擺著一雙男子絲履。
儼然是他的臥榻!難道他昨晚就留宿在此?和自己?
織成在被中動了動,飛快地用雙手在身上一摸,確定自己雖穿著中衣,但並未露出任何肌膚,衣著十分整齊,便舒了一口氣。